走到五龍堂,秋分把芒種帶回來的好消息,告訴了公公,還加上她的猜想。
老人說:
“那一定是他。
他還不能明說呀,這個地面還是歸人家轄管着哩!”
他披上褂子,拿起煙袋來:
“你在家裡看門,我到村裡去轉轉!”
秋分囑咐着說:
“不要見人就告學啊,等他真的回來了吧!”
“我知道!”老人說,“我不是那缺謀少算、眼薄嘴淺的人,我不過是去告訴幾個真心實意和咱相好的人,人家也整天惦記着慶山哩!”
直到天黑,高四海還沒有回來,秋分把門鎖上,也到村裡去了。
她到和慶山一塊出走、現在北平坐獄的高翔家裡去。
高翔家裡有爹有娘,一個和秋分年歲差不多的媳婦和一個小女孩。
秋分在婆家住的時候,好到他家坐坐,和高翔媳婦說說話兒。
這兩個女人,并不是什麼都能說到一塊,高翔的媳婦是從小嬌養大的,熱愛丈夫,卻不明白他為什麼淨做那些傻事,對于那年暴動,她也不贊成,因為婆家稍微富裕,還跟着吃了一驚。
可是,她願意和秋分說話,她說:
“慶山嫂子,咱兩個是一個命兒,”停一會就又說,“我比你還苦!”
那時慶山隻是沒有準信,至于高翔,在那個年月,就是身邊的孩子,也随時能從共産黨這三個字聯想起殺頭來。
公公和婆婆曾經到北平去看望過高翔一次,媳婦也想帶着女兒去一趟,公公回來說:高翔不讓她去。
隻是叫她做一身棉衣,因為丈夫帶着刑具,這一身棉衣,裁剪得奇怪,做成了,就像是不會系腰帶的孩子們穿的。
她拿起又放下,好幾夜的工夫才把這身棉衣做成。
一針一滴眼淚,把棉花全濕透了。
從結婚起,小夫妻的感情很好,新婚不久,丈夫送她到娘家去,路經滹沱河,夏天河裡浪頭大,小船不安穩,她年輕、膽小、暈船,當着船上很多人,高翔就把她抱在懷裡,用手遮着她的眼。
封建歲月,遠近都當笑話傳說起來。
越想過去,就越發難過了。
打從高翔坐獄起,她沒有暢快的歡笑過,沒有穿過新衣裳,一家人過年不挂紅燈,中秋不買月餅,一到天黑,就關門睡覺。
這天秋分來到她家裡,正是掌燈的時候。
窗紙上閃着亮光,十年以來,她第一次聽見了高翔媳婦的笑聲。
走進屋裡,這一家人正圍着桌子看一封信哩,誰也沒有看見她進來,秋分說:
“什麼事,一家子這麼高興?”
高翔的媳婦轉臉看見是秋分,笑着說:
“喜事!”
“俺爹從獄裡出來了!”爬在桌子上的小女兒望着秋分誇耀。
“你這個爹可是個稀罕!”高翔的媳婦輕輕拍了女兒一下,對秋分說:
“高翔出來了,信上還打聽你們的人哩,你來的正好,快坐在炕上聽聽吧!”
秋分隻好先把自己的喜訊收起來,坐到炕上去,聽她家的喜訊。
其實,這信白天已經念過一次了,吃過晚飯,小孩子要求爺爺再念一次。
高翔的父親把信紙鋪在桌子上,把花鏡擦了又擦,拿起信紙,前挪挪後退退,像對光一樣,弄了半天,才念起來。
高翔的母親,靠在炕頭被壘上,不耐煩的說:
“你看你,真比戲子扮腳還費工夫哩!”
“你落俐,你來!”父親把信又放在桌子上,把眼鏡摘下來拿在手裡,“你不知道我上了年紀,眼力不行,又加上你兒子寫的這筆字,真不好認,我就怕看這個鋼筆信!”
“算了!念吧,念吧!”母親閉上眼專心聽着。
小女孩子還要往上擠,用兩隻小手使勁扯着耳朵。
高翔的信是寫給父親和母親的,可是不用說秋分,就是這個十來歲的孩子也能聽得出來,有好多言語,是對她的母親說的。
爺爺念着,她看見母親不斷的紅臉。
信上寫着:
“我出獄後,就兼程趕到延安,現住瓦窯堡,在毛主席的親自領導下進行學習,不久就北上抗日。
十年以來,奔走患難,總算得到了報償!”
父親念到這裡停了下來,說:
“延安。
這個地名很熟,《水浒傳》上——王教頭私走延安府,可就是想不起在什麼地方來。
去,在他那書箱裡,找本地圖來。
”
高翔的媳婦登坡上高,打開多年沒動過的、塵土封蓋的丈夫的書箱。
翻了半天,找出一本來,遞給公公。
老人打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