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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說: “這是一本字典。

    我來吧。

    ” 他找出兒子上中學時候用的一本地圖來,找了半天,才在陝西膚施縣下面的括弧裡找到了延安。

    又用兩個手指頭量了量,說: “你們看:這裡是深澤,咱們的家,這裡是延安,高翔他們占的地方,距離也就是這麼寸數光景,走起來,可得些工夫哩!” 高翔的母親歎氣說: “在外邊十幾年,叫人跟着擔驚受怕,好容易出來了,還不先到家裡看看老娘,怎麼又跑到那天邊子上去了哩!” 父親說: “你老不明白:一準是那裡,有你兒子更想念的人兒!” 信上也提到慶山,說他可能從江西長征過來,北上抗日了。

    秋分把芒種帶回來的消息說了,一家子替她高興。

    老人把信裝好,交給兒媳婦,媳婦像捧着金銀玉寶一樣,遞給婆婆,婆婆把它塞到被壘底下去。

     小孩子托着腮幫兒望着她母親說: “娘,我們去找爹吧!” “你去吧,你離的家了?”母親問。

     “離的。

    ”小孩子說,“你去不去?你不去,我自己去。

    ” “你自己去吧。

    ”母親笑了。

     能把孩子送到丈夫的身邊也是好的。

    在她想來:比做衣裳,孩子就是一個小針,能把母親心裡這條長長的線帶到那邊去,并且連在一起;像一條小溝,使這個窪裡的水流進那一個窪;像一隻小鳥,從這個枝跳上那個枝,從這棵樹飛到那棵樹。

     今天夜裡,在五龍堂這個小村莊裡,至少要有兩個女人,難以入睡。

     這一天晚上,悶熱。

    秋分回到小屋裡,公公還沒有回來。

    小菜蟲從窗口飛到屋裡來,圍着小油燈亂轉。

    坐不到炕上,她抓了一把破蒲扇到堤坡上來。

    黑夜裡,望日蓮滴着金黃的花粉,香的悶人。

    從村莊到這裡來的路上,有一星星的火光,不斷飛起,秋分知道是公公抽着煙回來了。

     春兒吃過晚飯,到姐姐家去看了一下,她替姐姐高興,盼望着姐夫回來。

    姐姐不在家,她又一個人回來,過河的時候,天就大黑了。

    月亮升上來,河灘裡一片白,閑在河邊的擺渡鼓鼓的底兒向上翻着,等候着秋天的河水來溫存。

     她還要走過一片白沙崗,一帶柳子地。

     柔細光滑的柳子,拂着她的手和臉,近處有一隻新蛻皮的蝈蝈兒,叫的真好聽。

    她停下來,輕輕撥動着柳子,走到裡邊去,想把它捉住。

     忽的一個黑影子,從她腳底下跳起來,她叫了一聲。

     原來是芒種。

    嘻嘻的笑着說: “我吃了後晌飯,喂飽了牲口,到菜園子井台上洗了洗腳,站在高處一望,有一個白色的東西在柳子地裡浮遊,我想:準是一隻大鳥,要在柳子地過夜,我去捉住它。

    走近了,原來是你的白褂子!” 春兒說: “你饒吓了人,還編歪詞兒!” “我是說來接接你,四海大伯高興吧?” “親人快回來了,還有不高興的?明兒還許請請你哩!”春兒說。

     “請我什麼?”芒種說。

     “請你吃大碗面,多加油醋!”春兒笑着說,“看你把我的蝈蝈兒也鬧跑了,快回家吧!” “緊着家去幹什麼,我要在這裡玩一會兒!”芒種說。

     “漫天野地,有什麼玩兒頭?怪害怕的。

    ”春兒說着往前走了。

     “等等我呀!”芒種小聲叫着,“等等我去捉住這個蝈蝈兒,它又叫哩。

    ”芒種撥着柳子裡面去了,聽見蝈蝈兒的叫聲,春兒也跟了進去。

     芒種緊緊拉住她的手,春兒急的說不出話來,用力擺脫,倒在柳子棵的下面。

     密密的柳子掩蓋着,蒸曬一天的沙土,夜晚來,松軟發熱,到處是突起的大螞蟻窩,黃色的螞蟻,夜間還在辛勤的工作着,爬到春兒的身上,吸食甜蜜的汗。

     最後,春兒哭了,她說: “這算是幹什麼?你有什麼話就說吧!” 芒種說: “聽見慶山哥的消息,大家都在高興。

    我是問問你,我們能不能成了夫妻……” 春兒低着頭,用手抓着土。

    她刨了一個深坑,叫濕土冰着滾熱的手。

    半天工夫,她說: “成不了,你養活不起我。

    ” 芒種說: “要是慶山哥回來了呢?假如我也有了出頭之日……”“那我們就指望着那一天吧!”春兒說,“我又沒有七十八老,着什麼急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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