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高慶山很早起來,到大院裡散了一會步,把爛磚頭往旁邊拾了拾,才在窗口把芒種叫醒。
芒種穿好衣服就跑出來,高慶山說:
“你那槍哩!”
“可不是,又忘記它了!”芒種笑着跑到屋裡去,把槍背出來說,“背不慣這個玩意兒。
要是在家裡,早起下地,小鐮小鋤什麼的,再也忘不了,早掖在腰裡了。
”
高慶山在爛磚上揭起一塊白灰,在對面影壁上畫了幾個圓圈圈兒,拿過槍來,給芒種做了個姿勢,告訴他标尺、準星的作用,上退子彈、射擊的動作,說:
“每天,早晨起來,就練習瞄準;晚上,學習文化。
把心用在這兩方面,不要老惦記着喂牲口打水的了!”
芒種練了一會,說:
“打水?誰知道這裡的井在哪兒,早晨起來連點洗臉水也沒有!”
高慶山說:
“我們到動員會去吧!”
高慶山走在前面,芒種背着槍跟在後邊。
今天是城裡大集,街上已經有很多人了。
高慶山随随便便的走,在人群裡擠擠插插,停停站站,讓着道兒。
芒種覺得他這個上級,實在不夠威風,如果是高疤,前邊的人,老遠看見,早閃成一條胡同了。
他不願遇見子午鎮趕集的鄉親,叫他們看見這有多麼不帶勁呀?
動員會在舊教育局。
這樣早,這裡就開飯了。
院子裡擺滿了方桌闆凳,桌子上擺滿了藍花粗磁碗和新拆封的紅竹木筷。
兩大櫃子菤子放在院當中,騰騰冒着熱氣,在廚房的門口,擠進擠出的,淨是端着飯碗的人。
李佩鐘也早起來了,梳洗的整整齊齊,站在正廳的高台階上,緊皺着眉頭。
看見高慶山來了,就跑過去小聲笑着說:
“你看這場面,不像是放粥?都是趕來吃動員飯的,誰也認不清淨是哪村的。
”
“這就好,”高慶山說,“能跑來吃這碗飯,就是有抗日的心思。
現在,主要的是要領導,要分配給他們工作!”“什麼工作呀?”李佩鐘說,“放下飯碗一擦嘴就走了,你看那個,不是?”
高慶山看見有幾個人吃完飯,把飯碗一推,就拍拍打打,說說笑笑出門趕集去了。
他說:
“這裡因為我們還沒有建立起工作制度來。
我們到屋裡研究一下吧!”
李佩鐘領着高慶山到大廳裡去,回頭對芒種笑着說:
“你也去吃個熱饅頭吧,家裡吃三頓飯慣了,恐怕早就餓了!”
等他們進屋,芒種就到大櫃子那裡抓了三個熱菤子,在手裡托着,蹲在台階上吃,太陽曬的很暖和。
他猛一擡頭,看見大門口有個人影兒一閃,很像是春兒。
跑到門外一看,春兒提着一個小包袱,躲在石頭獅子後面,穿着一身新衣裳,在路上刮了一頭發塵土。
芒種忙說:
“你來趕集了?”
“我給你送了鞋來!”春兒小聲說,“捎着看看城裡抗日的熱鬧!”
“還沒吃早晨飯吧?”芒種把手裡的菤子遞給她一個說,快到裡面吃點去!”
“俺不去,人家叫吃呀?”春兒笑着說。
“誰也能吃,這是咱們動員會的飯!”
芒種把她拉了進來,春兒說:
“等等,還有一個人哩!來吧,變吉哥!”
那邊站着一個細高個穿長袍的中年人,舉止很斯文。
春兒對芒種說:
“你認識不?他是五龍堂的,又會吹笛兒,又會畫畫兒,來找俺姐夫謀事兒的!”
芒種帶他們進來,在一張方桌旁邊坐了,春兒看着出來進去的人,扭着身子紅着臉,局促不安。
芒種到廚房裡說:
“大師傅,再來兩碗菜湯,支隊長來了兩個客人!”
滿頭大汗的廚師傅,一看芒種全副武裝,就說:
“端吧,同志,大鍋裡有的是!不用提隊長不隊長,咱們這個地勢,不管是誰,進門就有一份口糧!”
芒種滿滿的盛了兩碗菜,又抓了一堆菤子,叫他們吃着,真像招待客人一樣。
春兒很高興,說:
“怎麼樣?還是抗日好吧,要不,你哪裡整天吃白菤子去!”
芒種笑着說:
“這裡飯食兒倒不錯,就是晚上睡覺,炕有點涼!”
春兒說:
“你務必和俺姐夫說說,也給這個哥找個事兒!”
“那好辦,”芒種滿口答應,“現在正是用人的時候!”“要不然我也不來,”叫變吉的那個人慢慢的說,“我是覺着有些專長,埋沒了太可惜,在國家用人的時候,我應該貢獻出來!”
他說着站起來,從懷裡掏出一個紙卷兒,在方桌上打開。
那是四張水墨畫兒,他小心的按住四角,給芒種看,請芒種指導。
芒種翻着看了一遍,說:
“這畫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