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龍堂的人們正籌備農會,子午鎮卻先把婦女救國會成立起來了。
縣裡來的委員李佩鐘,把全村的婦女召集在十字街口,給人們講了講婦救會的任務,說目前的工作就是趕做軍鞋軍襪。
講完了話,她把春兒找到跟前,叫她也說幾句,春兒紅着臉死也不肯說。
高疤新娶的媳婦俗兒,正一擠一擠的站在人群頭裡,看見春兒害羞,就走上去說:
“她大閨女臉皮薄,我說幾句!”
她學着李佩鐘的話口說了幾句,下面的婦女們都拍着巴掌說:
“還是人家這個!臉皮又厚,嘴也上的來,這年頭就是這号人辦事,舉她!”
接着就把俗兒選成子午鎮的婦救會主任,春兒是一個委員。
俗兒開展工作很快,開過了會,下午她就叫着春兒分派各戶做鞋,又把村裡管賬先生叫來,抱着算盤跟着她們。
俗兒走在頭裡,她說:
“先從哪家派起哩?”
管賬先生說:
“按以前的舊例,派糧派款,都是先從西頭小戶起頭,就是春兒家。
”
春兒說:
“去年的皇曆,今年不能使了。
從腳下起,就得變個樣兒!”“我也是那麼說,”管賬先生笑着說,“從前舊勢派,淨是咱們小門小戶的吃虧受累,眼下世道變了,你們說先從哪家派起吧!”
“我說先從田大瞎子家,”春兒說,“他家是全村首戶,按合理負擔,也該領個頭兒。
你們敢去不敢去?”
“怎麼是個不敢呀?”俗兒說,“他是老虎托生啊,還是家裡養着慎人貓?走!”說着,沖沖的向前走去。
俗兒領着頭,春兒在中間,管賬先生磨蹭在後面,轉了一個彎,快到田大瞎子家梢門口的時候,他在牆角那裡站住了。
俗兒回過頭來說:
“走啊,你怎麼了?”
管賬先生嘴裡像含着一個熱雞蛋,慢吞吞的說:
“你們先進去,我抽着鍋煙。
你看,火鐮石頭不好使喚!
光冒火,落不到絨子上!”
俗兒鼓了鼓嘴進去了。
邁過了高大的梢門限,春兒覺得心裡有點發怯。
從前,她很少來到這個人家,就是有時到他家場院,摘東借西,使個碾啦磨的,沒有點人情臉面,也不敢輕易張嘴。
逢年過節,她這窮人家的女兒,不過是遠遠看看這大戶人家門前挑起的紅燈,和出來進去穿綢挂緞的人們的後影兒罷了。
她緊跟在俗兒的後邊問:
“他家的狗拴着沒有?”
“管他拴着不拴着,它咬着我了,叫他養我一冬天!”俗兒說着走上二門,一看見裡院影壁下面卧着的大黑狗,就兩手一拉,光當把二門倒關了起來,用全身的力量揪住兩個銅門環兒!春兒吓的後退一步。
“開門!”俗兒顫抖着聲音喊。
院裡的大黑狗跳着咬叫起來,鐵鍊子簧簧響着,一隻大雄鵝也嘎啦嘎啦在深宅大院裡叫起來。
半天的工夫,才聽見田大瞎子的老婆慢騰騰走出來,站在過道裡陰陽怪氣的說:
“誰呀?這是。
”
“我們!”俗兒說。
“有什麼事兒嗎?”
“你先把你家那狗看住!”俗兒喊叫,“進去了再說。
”
“進來吧,它不咬人!”
俗兒松了手把門推開,田大瞎子的老婆,迎門站着。
她又矮又胖,渾身的肉,像發好的白面團兒,兩隻小手向外翻着,就像胖胖的鴨掌。
她原身不動看了春兒一眼,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