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姓白的家裡,高疤換上一套便衣,在燈光下面,對着鏡子一照,恢複了他一年前的模樣。他臉上的疤一紅,歎口氣說:
“幹了一年,原封沒動,還是我高疤!”
姓白的站在一邊說:
“走吧,到那邊你就闊起來了!”
由姓白的領着,他倆翻過石佛鎮大堤跑了出來,沒有遇到崗哨。這樣晚了,路上已經斷絕了行人,在堤頭的一棵老榆樹上,有一隻夜貓子叫喚。
“我們要先奔子午鎮,”姓白的說,“到田大先生那裡一下,你也可以順便告訴家裡一聲。”
“白先生,”高疤說,“我不明白,你是給日本人做事,還是給中央軍做事?”
“其實是一樣。”姓白的笑着說,“原先我是投靠了日本的,當了漢奸,覺得有點對不起鄉親。中央軍過來,田耀武對我說,我走的路子很對,還推許我是一個識時務有遠見的人,叫我也給他們做些事情,這樣一來,我的路子更寬,膽量也就更大起來了!”
“我是個粗人,”高疤說,“現在的事情,真有點兒不摸頭,從今以後,希望白先生随時指點。”
“其中并沒有什麼深奧的道理。”姓白的說,“你這樣看:中央軍和日本,合起來就像一條褲子,我們一邊伸進一條腿去走道就行了。這個比方你不懂,我們再打一個:你原先不是一個走黑道的朋友嗎?你的目的是偷,是發财。我們不管别人說長道短,不怕官家追捕捉拿,有奶便是娘親,給錢就是上司,北邊的風過來向南邊倒倒,東房涼兒沒有了,到西房涼裡歇去,中國的事情越複雜,我們的前途就越遠大!”
“白先生真是一把老手。”高疤說。
“這一篇書叫漢奸論。”姓白的笑着說,“你學會了,就能在中國社會上,成一個不倒翁!”
兩個人講究着到了子午鎮村邊,由高疤引路,避開自衛隊的崗哨,把姓白的送到田大瞎子家門口,他回到俗兒這裡來。
田耀武也剛偷偷的回到家裡。他的母親正把李佩鐘通知離婚的信,交給他看。田耀武說:
“你們不要生氣,她乍不了刺兒!”
“人家是縣長啊!”他娘說,“衙門口兒是她坐着,還不說個什麼就是個什麼?天下的新鮮事兒,都叫她行絕了,頭回是審公公,二回是捕她父親,這回是傳自己的男人去過堂!”“她傳她的,我不會不去?”田耀武說,“我們不承認她們這份政權。論起官兒來,我比她大着一級哩,我是個專員!我是中央委派的,是正統,她是什麼?邪魔外道,狗尿苔的官兒!”
“對,”田大瞎子說,“不理她這個碴兒!”
“可是哩,”他娘有些懷疑,“你做了官兒,你那衙門口兒在哪裡呀,就在咱家這炕頭兒上嗎?”
“我們就要進攻縣城,把她們趕出去,”田耀武說,“這不是白先生來了,你和日本聯絡了沒有?”
“聯絡過了。”姓白的說,“我還給你們引來了一個向導高疤,明攻明打,恐怕你們進不去,就叫他帶頭,冒充八路軍,賺來這座縣城!”
“你們在村裡,也要做些工作,”田耀武對他的爹娘說,“要盡量破壞八路軍的名譽,在村裡,誰抗日積極,就造他的謠言,叫群衆不相信他!”
“反對共産黨,造八路軍的謠言,實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田大瞎子說,“我研究了一年多,也想不起什麼高招兒來。現在不像從前,那時候共産黨不公開,紅軍離咱這有十萬八千裡,你編排它什麼也行。眼下共産黨就在村裡,八路軍就住在各家的炕上,你說它殺人沒人信,說它放火看不見煙。村裡窮人多,窮人和共産黨是水和魚,分解不開。像我們這樣的戶,在鎮上也不過七八家,就在這七八家裡,有很多子弟參加了抗日工作,他們的家屬也就跟着變了主張,現在人們的政治又高,你一張嘴,他就先品出你的味兒來了,有話難講。”
“田大先生的分析,自然有道理。”姓白的說,“可是我們也不能在困難面前認輸,群衆也有反對他們的時候,婦女出操,碰球開會,演戲扭秧歌,男女混雜,那些當公婆的就不贊成,當丈夫的也有的會反對,我們就要看準這些空子,散放謠言,擴張群衆對他們的反感。再如征糧的時候,做軍鞋的時候,擴兵的時候,都要看機會進行破壞。”
“白先生很有經驗,”田耀武介紹說,“他在東三省破壞過抗日聯軍的工作。”
“常言說:沒縫還要下蛆呢,”姓白的說,“有縫你再拉不上,簡直連個蒼蠅也不如。幹部也好打擊,男的積極,你就說他強迫命令,女的積極,你就說她有男女關系,無事生非,捕風捉影,混亂黑白,見水就給他攪成泥湯兒!”
“我看那個叫春兒的,就是個好對象。”田大瞎子說,“咱們那小做活的芒種,是她鼓動着參加了八路軍,那天作戰受傷,現在她家裡養着。我看這就是個好題目,一敲兩響,既破壞了八路的名聲,又打擊了村裡的幹部!”
“這些事兒,”田耀武的母親說,“我不好出頭。我得去找俗兒。”
“就去找她。”姓白的說,“她丈夫成了我們的人,她自然也得是我們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