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成新藍布襖褲,一件潔白的護襟圍裙,從領口接下來。
她一邊做着菜,低頭注意着火色,一邊又不住的擡起頭來,用她那一對又黑又大又水靈的眼睛,看着在她家棚前過往的人。
春兒餓了,走進來坐下,因為錢少,隻要了一碗素豆腐菜。
那個掌櫃的姑娘一直望着春兒,把菜盛好,叫她的一個小妹妹端過來。
穿得整齊的小姑娘兩隻手捧着一個豆青大花碗,裡面的豆腐和丸子冒起了尖兒,湯上面浮着很厚的葷油。
她小心翼翼的把碗放在木案上,一仄,還是流了一桌子。
“吃吧,同志。
我姐姐特别給你加了油水。
”小姑娘低聲笑着說。
“為什麼特别優待我?”春兒昂着頭問,又趕緊低下頭去喝湯。
“你說為什麼?”小姑娘蹲在她的身邊,說,“你從堤上走過來,我們老遠就看見你了。
姐姐和我說:‘這個女同志是個老八路,剛打了勝仗的,她要到我們這裡吃飯多好哇!’”
“你姐姐長得多好看,她有了婆家嗎?”春兒問。
“我早有兩個小外甥了。
”小姑娘說,“我們南關的家叫鬼子燒了,把我們趕到這大堤上來。
”
聽見姐姐叫了一聲,她跑過去,端來一碟子熱燒餅,說:
“你為什麼不要幹的?”
春兒笑了。
“我知道你沒有錢。
”小姑娘拿起一個燒餅,放進春兒碗裡,濺出很多湯兒。
“這燒餅不要錢,是我們姐兒倆請你吃的!”
這一家人是多麼值得留戀啊!春兒從大堤上跑下來,走得更高興更輕快了。
在前面的道上,跑着一輛小牛車,趕車的是一個矮矮的身體渾實的女孩子。
她穿一件褪色的寬大的紅衭襖,卷着褲子露着腿肚。
車上裝着幾棵大白菜,肥大得像懷了八個月孕的婦女,在車廂裡滾來滾去。
還有幾個又大又圓的紅蘿蔔,不斷的從車後尾巴蹿下來。
小姑娘回頭看見了春兒,就喊:
“女同志,快趕兩步,來坐車吧!”
她的聲音很嫩很脆,難道是從小吃這些新鮮菜蔬的關系嗎?
“我走得動呀。
”春兒笑着說。
“我一個人實在壓不住它,”女孩子說,“你上來,它就穩當了。
”
春兒上去,和她并排坐在前車轅上。
這頭黃色的小孳牛,肥胖得油光發亮,兩隻小白犄角,向前彎着,像個“六”字。
它感到了新增加的重量,小尾巴憤怒的害羞的擺動了幾下,老實了。
女孩子把紅山木小鞭壓在腿下面,然後用一柄鐮刀,悠閑的雕刻着一顆蘿蔔。
她很快的把它做成了一個精巧的花籃兒。
這應該是春節前後的禮物。
女孩子們把它挂在房梁上,裡面種上麥子,等麥苗長高,蘿蔔纓兒也就開花了。
過年的時候,還可以在裡面插上一枝蠟燭,這蘿蔔就叫燈籠紅。
可是,這一個新年是叫日本鬼子給攪了!
“你是哪村的?”春兒問。
“過河就到了。
”女孩子望前一指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