樣,人馬歡暢的奔跑起來,誰也沒有注意她。
隻有那個趕着牛車的小姑娘,坐在車轅上,搖擺着腿兒對春兒笑:
“你這趕路的可好,天快黑了,還站在這裡!你騙我,和你說話的那是誰?”
“一個認識的同志。
”春兒含着眼淚說。
“還坐上來吧,”小姑娘好像明白了什麼,輕聲把車停住,“今天不用走了,就宿在我家裡,和我做伴兒。
”
春兒說可以趕到家,就和小姑娘告别,一個人走上那條奔東南方向的小路。
夕陽在沉落以前,鮮豔得像花的顔色,春兒再回頭西望的時候,它已經完全鑽進山裡去了。
春兒想:芒種他們今天晚上,如果順利的話,也可以趕到山裡去的。
在經過平漢路的時候,一場戰鬥也是避免不了的。
她覺得她和他不是一步一步、而是兩步兩步的分離着。
她的腳步變得沉重起來,她的心不斷的牽向西面去。
路上行人很少了,煙和霧掩遮住四野的村莊。
在戰争環境裡,這種牽挂使她痛苦的感到:她和芒種的不分明的關系,是多麼需要迅速的确定下來啊!
當她走到子午鎮村北的橫道上,遇見了一個一邊走一邊發着哮喘的女人,是變吉哥的老婆。
她手裡拄着一根在路上揀起的幹樹杈,懷裡還抱着一堆細小的幹樹枝。
“你這是到哪裡去來?”春兒問她。
“學了學新興樣兒,”那女人又喘又笑的說,“送郎上前線。
你哥哥要走西口,我這老婆子也難留。
”
“變吉哥動身了嗎?”春兒問。
“信上插着三根雞毛,要不我是叫他和我耩上地再走。
”女人說,“反正他幹活也不中用,還是俺娘兒們自己遭罪自己受吧。
”
“你送到他哪裡了?”春兒問。
“送到他劉家大墳那裡,我捎着揀了點幹巴,春天就是柴火缺。
”女人說,“唉,我到他家裡十幾年,他出外像是上炕下炕,什麼時候送過他?他到山裡也不是一遭兒了。
過去是給人家畫廟,這回是抗日工作吧,也不過還是畫個畫兒,編個劇詞兒,也沒有長進多少!”
“那你為什麼還送他這麼老遠?”春兒忍不住笑了。
“是為了那麼一位客。
”女人說,“你哥哥說是他的老師,一塊到路西去的。
老師來了還不算什麼,後邊又來了一個師娘,一個漂亮的小媳婦。
”
“那是我們的教官和他的女人。
”春兒說。
“沒見過人家這樣的夫妻,真是恩愛夫妻呀!”女人笑着說,“看樣子一塊兒從他們家裡來,也是過了夜的。
在家裡有多少親密話說不完,又陪伴着到這裡!一把鼻子一把淚,你看那個哭勁呀,把我也哭得傷心了。
我想:我和你哥哥結婚以來,地裡是我,家裡也是我,我不管多冷多熱帶着孩子們下地,省下工夫叫他在家裡畫畫兒。
鍋裡沒米,竈前沒柴,都是我一個人操心,有點好吃的,叫他和孩子們吃,受累的勾當,我一個人去作,還不到三十年紀,我就落下了痨病喘的病根兒。
你說我還能不陪着那小媳婦哭一場?我這一哭不要緊,你哥哥對他的老師說:‘你看她,病病拉拉的身子,跟着我可沒得過一天好。
’大妹子!結婚十幾年,這是你哥哥說的頭一句人話,多麼知心的話呀,我哭的更歡了!”
“就哭着送了這麼遠?”春兒問。
“可不。
”女人咂着嘴,“我是送他去學習,去抗日。
你們說的,隻要打敗日本,我們就能解放,就能改善生活,我沒有别的指望,我就是指望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