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确定的地塊,是老蔣家房後身那三畝。
這确是一塊好地,原是老蔣的祖業地,那年水災,老蔣沒吃的,又要陪送長女,磨扇壓着手,田大瞎子乘人之危,撿便宜強買過去的。
現在,他叫老蔣在親人的骨肉上,挂上虛假的招牌。
雖是老蔣,也覺得有些難過。
一切儀式,全像真事那樣進行。
規定了一天,在老蔣家裡擺買地的“割食”,請到了地的四鄰,中人很不好找,也算找到了兩個。
酒飯是老蔣預備,田大瞎子花錢。
吃罷飯,寫了文書,點了地價,這錢自然也是演戲的道具。
老蔣也有他得意的地方。
無論如何,從今天起,村裡傳出這樣一種風聲:田大瞎子不行了,現在去了村北的地;買主是老蔣。
除去兩頓酒飯,這一點虛榮,也夠老蔣過幾天瘾。
一到開春,老蔣借來田家的牲口,把地耕耙了一下。
田大瞎子不放心,站在地頭上,問:
“你打算在這塊地裡種什麼?”
“你說哩?”老蔣小聲說。
他沒使過大牲口,隻擔心騾子驚犁。
“随你種什麼吧。
”田大瞎子轉臉往家裡走,“看你耕的地,還不如狗舔的勻實哩!好地也得叫你糟蹋了。
”
這塊地頭起有一條繞村邊走的小道,斷不了有路過的人。
有和老蔣認識的,看見他耕作,覺得新鮮,就停下來問:
“老蔣,給田家做活嗎?”
“你怎麼看我是給他家做活?”老蔣翻着白眼說,“我自家的活兒,還做不過來哩!有對事兒的人,你給我留點心,我想雇個月工哩。
”
“新買的地嗎?”行人問。
“對啦,你們村裡有去地的戶,也給我注意點。
地塊大小沒關系,最好是離我們村邊近點,種着方便。
”老蔣說。
“大騾子也是新買的嗎?”行人笑着問。
“這還沒定準。
”老蔣說,“先拉來試試。
這牲口,碾磨上倒好,拉犁有些瞎仗。
你看到有合适的好牲口,也給我注點意。
”
老蔣東一犁西一犁的耕完地,又累又餓,把牲口牽還田家,不想回家做飯,就到了西頭賣燒餅果子的何寡婦家裡。
何寡婦正坐在門限裡,用手數那賣剩的“貨”。
見老蔣進來,連頭也沒擡。
“你說,人就是這樣,”老蔣大聲說,“沒地的時候想地,等有了這麼幾畝啊,可也真夠操心受累。
”
“聽說你要了地。
”何寡婦數完貨,把那裝貨的油櫃子抱在懷裡說,“真的嗎?”
“有那麼幾個閑錢。
”老蔣有些抱怨的說,“我本想存在你這裡換燒餅吃,可是人家勸我置些産業。
現在交完地價,還剩這麼個零頭,要是換燒餅,就夠我吃這麼一年二年的。
先來一套。
”
他過去掀開何寡婦的櫃子,挑好一個燒餅一個果子,夾在一起,“蛤蟆吞蜜”的吃起來。
“再來一套。
”吃完了說。
“可是要現錢哪!”何寡婦說。
“崩不了你。
”老蔣站起來一抹嘴,“明天我一總把錢帶來,把錢放在你這裡我放心。
你最近出去說媒來沒有?”“你問那個幹什麼?”何寡婦說,“現在可不興那個了。
”
老蔣笑嘻嘻的說:
“你看我種上這麼幾畝地,顧了外頭顧不了家裡,做半天活兒,誰還願意爬鍋做飯?有合适的,你給我說個人兒。
”“哪裡一下子就有合适的,”何寡婦說,“你有錢就每天到我這兒吃燒餅吧。
”
“那也行。
”老蔣往外走着說,“可也不是長遠辦法。
你留點心吧,咱這年紀,大閨女是不好說了,弄個寡婦什麼的,我看滿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