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門婿高疤叛變八路投降了張蔭梧,經常在附近擾亂,俗兒也跟着走了,鄉親們早把他們看做漢奸,老蔣卻并不以為恥,那團長老丈人的身份,也不願下降。
他自己想:女婿是“中央軍”,這比起過去響馬時代,自然是一種明顯的高升,就是比起在八路的時候,論官職勢力,也不見得就已經低人一頭。
别人議論是别人議論,最後的勝利,也許說不定就落在老蔣的身上。
女兒随夫潛逃,他也不覺得是她的失算,還認作這也是跟着男人走馬上任,是他蔣門的無上光榮哩。
在村裡,他還是傾向田大瞎子。
田大瞎子自從芒種、老溫相繼參軍,老常當選村長,一力向外,這老奸在農業經營上,有了個退一步的策略。
他覺得這年月,多用長工,就是自己在家門裡多樹立對頭人,非常不上算。
可是不用人,這些田地又怎樣收拾?田大瞎子并不願意賣地變産,他覺得這份祖業不能從他手裡消損絲毫。
他屢次從祖先家簿上查考評定,他這一代,還應該算是手頭上有幾招的人物,絕不能輕易就向這群窮光蛋低頭認輸。
可是近來負擔也實在重,八路軍的合理負擔,非常不合理,不用說了;中央軍偷襲,日本侵占縣城的時期,村長是由他的手下老蔣擔任,可以說是名符其實的蔣政權了,漢奸日本人對他也并沒有放松。
因為論起油水,有眼的人就會看到,在子午鎮,隻有他家的鍋裡湯肥。
村中地畝冊上既然登着三頃地,多麼有人情,也得出血。
田大瞎子想減輕一點負擔。
他想了一個既下落敗家的聲名,也不減實際的收入的辦法,左掐右算,覺得萬無一失。
然後置辦了一桌酒飯,找了個晚上的工夫,把老蔣請了來。
“好久不喝你的酒了。
”老蔣好像很抱歉的說,“今天為什麼這樣高興?”
“高興什麼?”田大瞎子說,“我是找你喝杯愁悶酒。
”
老蔣也就裝起愁眉苦臉的樣兒,以适應主人的心情。
并且大箸夾菜,大口喝酒。
“小口着點。
”田大瞎子嚴肅的說,“我們是壺中酒,盤中菜,細水長流,光為的多說說話兒。
”
“有話就說吧。
”老蔣放下筷子。
“我想賣給你點地。
”田大瞎子又把那一隻好眼閉起來說。
這對于抱了田家多年粗腿的老蔣來說,簡直是完全出乎意料。
“不要開玩笑吧。
”他說。
“是實在話。
”田大瞎子說,“我不願意多用人。
多用一個人,就多一個出去開會的,田裡的莊稼還是收拾不好,生氣更是不用提。
”
“這倒是。
”老蔣首肯。
“因為這樣,我想賣地。
”田大瞎子說,“我家沒有壞地,當年買地的時候,都是左挑右揀,相準了才買的好地。
我賣出去,自然也得找個相好知心的主兒,便宜不落外人。
現在村裡,就是咱兩家合适。
”
“可是,就是你肯,我也沒錢呀!”老蔣說。
“當給你。
價錢定低一點。
”田大瞎子說。
“我一個錢也沒有。
”老蔣說。
“那我就不要你的錢。
”田大瞎子說,“你隻挂個買地的名兒,地讓你白種。
”
“打的糧食呢?”老蔣說,“負擔呢?”
這是個複雜的難以議定的條款,直到半夜,老蔣才自認幫忙,答應下來。
走出大門,他覺得田大瞎子,實在不好惹。
達成的協議是:畜力由田大瞎子擔負,打下的糧食,除去支差交公糧,全在夜間背到田家。
如果不方便,則由老蔣背到集上出粜,把糧價交來。
老蔣想:這真是賠本賺吆喝的買賣,隻是為了“交情”,他不好反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