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的瓜園,是将近成熟的,豐盛茂密的,蟲鳴響遍的,路人垂涎的。
甜瓜,最大的一代,皮肉開始松軟了,香味在夜間冒得很濃。
西瓜已經從葉蔓裡露出那鼓鼓的、汪着露水的肚子,懶洋洋的躺在幹松的畦背上。
而它們那蔓子的尖端,還是高高昂起,開放着香的、充滿水份的、挑戰性質的花。
它們那無憂無慮的、目空一切的、充滿自覺的神态,不知道我們能不能拿在路上遇到的那些昂頭走過的少女們來比喻。
今天晚上,坐在瓜園裡窩棚上看瓜的是春兒。
春兒從部隊回來,擔任了婦救會的小區委。
因為工作的頭緒紛雜,是很久沒有這樣安靜的坐坐和想想了。
今天,父親有事,她答應替他到這裡來。
可是,她剛剛爬到窩棚上,涼風剛剛把她身上的汗吹幹,一個女人就到這裡找她來了,那是老溫的老婆。
“你的孩子哩?”春兒問她。
“在院裡床上睡着了。
”那媳婦說着也爬上窩棚來,坐在春兒的身邊。
不知道為什麼她們的臉都望着西邊,有一股紅雲,還在那邊天際留戀着。
“你找我有事情嗎,嫂子?”春兒問。
“沒有事情。
”媳婦說,“好幾天了,我就想找你在一塊這麼坐一會,不是你沒工夫,就是我沒工夫。
我們這樣在一塊坐坐多好啊,你就像我的親妯娌一樣。
”
春兒拉過她的手來。
“我們就是姐妹。
”那媳婦說,“芒種和老溫在外邊也就像是兄弟一樣,不知道他們現在分開了沒有,我就是不願他們離開。
”
“不會離開的。
”春兒說。
媳婦說:
“山裡不知道離我們這裡到底有多遠,這樣看着是多麼近啊,雲彩下邊就是山,可走起來一定很遠。
人要是能像鳥兒一樣多好啊。
我們早該給他們寫封信了。
”
“我給你寫一封。
”春兒說。
“我們寫在一塊。
”媳婦說,“話是一樣的,末了落上我們兩個的名兒就行了。
”
然後她們就不說話了,望着西面。
月亮在流散的烏雲裡,急急的穿行着。
媳婦始終很高興,她覺得和這運命相關、情感接連的人在一塊,是很幸福的,她的要求并不多。
她對春兒說:
“我近來很願意學習,每天學幾個字,你告訴我:保衛的這個衛字兒怎麼講?”
“保衛和保護差不多。
”春兒說,“衛字更有力量。
敵人侵略我們的祖國,為了保護它,我們要用一切辦法一切力量打擊敵人,向敵人進攻,這裡面就有衛的意思了。
”
“我明白了。
”媳婦說,“芒種和老溫是保衛祖國去了。
打個比方,我們看着瓜園,也可以說是保衛嗎?”
“當然也可以。
”春兒說,“瓜園的敵人就是那些獾、豬、刺猬,我們就是向它們進攻的戰士。
”
媳婦說:
“瓜園雖然小,也是你們一家人辛辛苦苦栽種來的,再說,坐在這園子裡,心裡是多麼舒坦哪!我們不要說話了,就這樣坐着吧。
”
媳婦兩手搬着腿,頭望着天。
月亮鑽到一大塊黑雲彩裡,一時露不出來了。
這園子兩面叫高粱地夾着,北頭是一塊谷地,風從那裡吹過來。
天氣涼快了,草蟲們的聲音也就疏稀了。
媳婦聽見,靠東邊高粱地那裡的瓜葉嘩啦響了一下,接着“格巴”一響,那是西瓜斷蔓的聲音。
“有人爬瓜了。
”她輕輕對春兒說。
“也許是一個獾。
”春兒小聲說,“我們去看看。
”
“我不敢去。
”媳婦說,“叫它咬一口怎麼辦?”
春兒輕輕從窩棚上跳下來,小心不趟響瓜蔓,輕輕的推開高粱葉,從高粱地裡繞過去。
她看見一個白色的東西爬在地下,半截身子伸到瓜園裡,扒着一個大西瓜,從瓜園裡蜷伏着退回來。
春兒把一隻腳蹬在那個東西的脊背上,那東西叫了一聲。
這聲音不像獾,也不像刺猬。
可是它隻叫了一聲,就再也不響。
這種情形,倒使春兒有些害怕,她喊叫老溫嫂子快來。
好久,那媳婦才哆嗦着來了,月亮也閃出來,春兒看出爬在地下的是一個女人。
這女人把腦袋鑽到地裡,死也不回頭。
春兒硬拉她起來,還安慰她:
“你要是饑了渴了,吃個瓜不算什麼,就是不該偷。
”
那女人轉過臉來,裂開嘴一笑。
媳婦和春兒都吓得後退一步,原來是高疤的老婆俗兒。
俗兒想逃跑,春兒追上捉住她,說:
“你偷瓜是小事,你得告訴我,你從哪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