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滿的春風大,一刮就是好幾天。
清晨,風刮得檐頭上的小鳥卿卿嗽嗽地叫個不停。
它們叫着,跳着,迎着大風去外面覓食。
從睡夢中醒來的人們,和往日一樣,又在盤算着這一天要幹些什麼。
可是哈爾濱火車站前和往日大不一樣了!通往南崗、馬家溝、道外的幾條馬路完全戒嚴,隻有緊貼車站往霓虹橋去的一條通道可以行人。
前一段時間連這條通道也被卡死,站裡站外憋得人山人海,有的旅客拿着長途火車票,眼看着火車開跑了,票白廢了,氣得直跺腳;有的婦女急得号陶大哭。
敵人一看不行,這才下令開放這一條通道。
人多、道窄,霓虹橋上擠得你喊我叫,前推後擁。
挨近橋邊鐵欄杆的地方,站滿了全副武裝的日本大兵。
他們端着上了刺刀的步槍,兇狠狠地監視着每一個行人。
任何車輛都不準通行了。
這一來可苦了那些背包提貨上下火車的人,他們流着熱汗,喘着粗氣,一步一步往前挪動着。
有一位年過半百的老知識分子,穿着長衫,戴着禮帽,剛想去擦汗,一陣大風吹來,帽子刮跑了。
這頂禮帽,翻滾着,蹦跳着向鐵欄杆前飛去。
老知識分子沖出人流,剛要去攆禮帽,忽聽一聲斷喝:“巴嘎牙路!死了死了的給!”一把明亮的刺刀對着他探過來,吓得他一閃身,跌坐在地上。
眼看那頂禮帽随風翻跳着,飛到幾十米高的橋下去了。
王一民繞到道裡,随着人流走過霓虹橋。
橋下往西南一直到車站主樓,一字排開站的還是日本大兵。
他們用刺刀把人逼到一條狹窄的通道上,不許擅越雷池一步。
越接近車站,日本大兵排得越密,來往行人中賊眉鼠眼的可疑家夥也多起來。
王一民一邊走着一邊往“紀念碑”方向張望,首先進入眼簾的是那八個鮮紅大字:“趕走日寇,還我山河!”王一民心中不由得一喜:敵人竟還沒有辦法把它擦掉!
在碑下,面對着八個大字站着一大群人,多數是穿着黃呢子軍裝和警察制服的家夥。
中間也夾雜着一些西服革履和長袍馬褂的人。
還有幾個穿着“胸前四個兜,背後三疊口,中間橫帶走”的所謂日滿協和服的人。
因為這種服裝當時才剛剛出現,穿的人還寥寥無幾,所以人們就管最先穿上這種衣服的人叫搶頭漢奸。
距離這群人不遠的地方停着一排小汽車,旁邊站着挎匣槍的随從和馬弁。
碑下這群人對着八個大字,揚着頭,揮着手,指着、叫着。
兩輛救火的消防車鳴着凄厲的笛聲開來。
頂盔貫甲的消防隊員拽下水龍頭,對準八個鮮紅的大字猛沖起來。
兩條水龍,同時沖向一個目标,激起的水花随着大風向四處飄散着。
站在碑下的那群穿西服、長袍的家夥忙往後退,有的還要往小汽車裡鑽。
可當他們發現站在最前面的穿黃呢子軍裝的人,像插在地上的木頭撅子似的一動不動,後面穿警察服和協和服的人也沒有往後退的意思,便不約而同地又一個一個溜了回來。
強勁的水龍猛烈地沖刷着八個大字,鮮紅的大字不但沒有褪色,經水一沖,又被才從地平線上升起的太陽一照,更加紅光閃閃,耀眼生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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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一民看到這情景,真想為之高聲喝彩。
可是就在他想喊而不能喊的時候,不遠的地方竟有人笑出了聲,聲音雖不大,聽得卻很真切、熟悉。
他心中一動,忙向笑聲望去。
原來竟是他的兩個學生,八個大字的創造者——肖光義和羅世誠。
這兩個青年笑得那樣天真,那樣開心。
這是冒着生命危險而大獲全勝以後的無法抑制的笑。
這猶如你用一種奇妙的方法,真的從老虎嘴裡把它那鋒利的牙齒全拔下來了,然後又看着它吼叫着,蹦跳着,既痛不欲生又無計可施的時候,你能不笑嗎?是呀,是應該笑的。
但是他們忘了時間和地點,這是什麼時候?這是什麼地方?敵人不會給我們歡笑的權利,伴着這歡笑而來的可能是殘酷的鎮壓、血腥的屠殺。
王一民想到這裡急出了一身冷汗,他急于想制止這兩個無畏而又天真的學生的忘我行動。
但是隔着好幾個人,他過不去,也不能過去。
他心裡一急,便用力咳嗽了一聲。
這一聲對兩個熟悉他的學生果然好使,兩人都不約而同地向他這邊望過來。
當他們發現那往日所敬重的老師,昨晚搭救他們出險的勇士,現在又安然無恙地出現在面前的時候,他們高興得張開嘴巴,想喊出聲來。
王一民就抓住這短短的一瞬間,狠狠地瞪了他們一眼。
這不是一般的瞪視,這裡交織着恨、怨。
愛的最複雜的感情。
眼睛是會說話的,古往今來有多少人就用一雙眼睛辦了許多大事。
無怪有人捉住敵人時要蒙上眼睛,這不光是防止他看,也防止他說——用眼睛說話。
剛才王一民那麼一瞪,兩個學生便立刻一縮脖子,把什麼都憋回去了。
王一民随即向周圍瞥視了一下,跟着又細看了看。
當他确信還沒有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