碰,碰了也不動。
你看……”他又一指牆上挂的那張電影明星大照片說,“簡直是不倫不類,我幾次讓他摘下去,他都……”
“爸爸!”盧秋影的聲音近于憤怒了,“人各有所好哇!”說完一轉身,背靠在沙發上,幹脆不看他爸爸了。
這位老名士那明亮的眼睛在長眉毛下眨了眨,一揮手說:“好,好,不談你了。
我是來找一民看看我這将要發表的聲明。
”說着他把手中兩張信紙送到王一民面前,“完全是按你的高見辦的,你看看合适不?”
王一民接過聲明說:“老伯有事讓人傳喚一聲就可以了。
”
“不,不。
我是閑人。
來,來,坐下看。
”盧運啟拉着王一民坐在沙發上。
王一民将那兩張宣紙信箋展開,上面揮灑着盧運啟親筆寫的墨筆字,題為《盧運啟氏答記者問》。
記者問:最近社會上流傳着老先生有出山任職之說,不知果有此意否?
盧運啟氏答:此說純為無稽之談。
老朽年過花甲,已經灰心于仕途生活。
故數年以來,閉門家居,賞花悅目,讀書自得,不問世事,以度此平民生活為樂趣也。
況選近以來,年愈老而體愈衰,力愈窮而智愈竭,以至耳聾眼花,百病纏身,空留無用之軀體,耗有用之資财而已!現今求活尚大不易,焉能有出山之奢望。
此即盧運啟真實之現狀也。
王一民看完第二頁,又翻過第一頁從頭看。
坐在對面的盧運啟忍不住問道:“怎麼樣?有不妥之處,盡管直言。
這是要立即公之于世,而且會直達日酋玉旨雄一的。
大敵當前,理應慎重,這也是我找世兄看的原因。
”
王一民的頭從紙上擡起來,又想了一下說道:“老伯所言極是。
這篇答記者問極其重要,一是對日寇的公開答複,打破他們企圖借助老伯英名以鞏固法西斯統治之夢想;二是争取世人之輿論,使所有愛國人士都知道老伯的态度,這就可以影響一大批人。
這些作用,日寇也會知道的,所以他們自然要認真研究這篇答記者問。
因此老伯就要再推敲一下,萬萬不能授人以柄,惹來不必要的麻煩。
”
“對,世兄說得很透徹。
”盧運啟連連點頭說,“請指明何處不妥,老朽再為仔細推敲。
”
“那麼小侄就鬥膽直言了。
”王一民指着信紙道,“我意‘已經灰心于仕途生活’的意思似可不用。
因為老伯實際上是從‘九一八’後才‘閉門家居’的,這就容易讓日寇。
漢奸抓住這句話,質問老伯灰心的是哪個‘仕途’?接着就會指責您不願為他們的‘滿洲帝國’出力。
再聯系到下面的‘讀書自得,不間世事,以度此平民生活為樂趣”等,容易被他們抓住把柄。
說您既把過平民生活當成樂趣,那就一定是把參加經營他們的所謂王道樂土,看成苦事了。
再進一步說,您是在報上号召所有政界和知識分子都’讀書自得‘,不參與政事,那就不好辦了。
“
“有道理,大有道理!”盧運啟一邊持着胡子一邊點頭說。
“所以小侄的意思還是在年老昏聩,體弱多病上做文章為好。
使他們明知老伯是托辭卻無懈可擊,無隙可乘。
而對一般世人及愛國人士,能使他們知道老伯明确的态度,以及不出山的決心就可以了。
”
“好,大有見地!世兄這才是真正的學問。
我從前有過一些西席幕僚,卻都沒有這樣思想敏捷,見地深刻的。
我為守全……”盧運啟邊說邊回身看盧秋影。
可是他的寶貝兒子已經不見了。
盧運啟眉頭一皺,對着站在門旁的冬梅問道:“上哪去了?”
“少爺才出去了。
”冬梅忙答道,“老爺有事我去叫他。
”
“不必了。
”盧運啟一揮手,緊蹙雙眉,長歎一聲說,“真是孺子不可教也!可惜我那淑娟是個女孩子,如能生為男人,不知要勝過他多少!”
王一民從前恍恍惚惚聽見過盧運啟還有個女兒,是三姨太太所生,詳細情況不了解,這時忍不住問道:“老伯還有位女公子嗎?”
“嗯。
”盧運啟點點頭說,“是守全的姐姐,從小就聰明賢淑,能文善畫,現在跟她生母住在吉林老家。
我就隻有這麼一兒一女,又因他們生母不合,隻好兩地分居了。
”說到這裡他又揮揮手說,“不談這些了。
這篇《答記者問》我再重新寫一份,你說的讓他們‘無懈可擊,無隙可乘’,一句話抓住了通篇要領,使老朽深為欽佩。
”
“老伯過譽,真使小侄坐卧不安了。
”王一民忙擺着手說。
盧運啟又高聲笑了起來。
一邊笑着一邊站起來對冬梅說:“招呼守全進來上課。
”然後又轉過來對王一民一抱拳說,“望世兄能點石成金,化頑石為玉帛,我就把這個不成器的犬子交給你了。
”
王一民也站起來說:“小侄一定盡力。
”
盧運啟點點頭向外走去。
王一民一直把他送出屋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