穩了一點。
他已看清老頭那古銅色的圓臉上長着一副端正的五官,雖然滿臉怒氣卻不兇惡,一身帶補丁的粗布衣裳洗得還幹淨,看樣子像個正經莊稼老頭。
劉勃便把心一橫,抱着孤注一擲的決心說道,“我,我實話對你老說了吧,我昨天正在家裡睡覺,睡到半夜的時候,日本人忽然來抓我,我顧不得穿衣服就跑出來了……”。
“日本人抓你?”老頭又打量劉勃一眼,“他們為啥抓你?”
“因為……”劉勃眼珠子又一晃蕩說,“我說了實話你老不會去報告給日本人吧?”
‘你說啥話?“老頭眼睛一瞪,黑胡子都掀起來了。
他要接着說什麼,又憋了回去,咽了一口唾沫說,”你說吧,我老郭頭從來沒幹過見不得祖宗三代的事兒。
“
劉勃從老頭的感情變化和說話的語氣中已經得出了進一步的判斷,便打起精神說道:“因為我反對日本強盜的侵略,我熱愛我們的祖國……”
老頭眼睛一亮,沒等劉勃說完就迫不及待地問道:“這麼說你是反滿抗日的?”
“正是。
”
老頭“嗯”了一聲,又捋着胡子想了想,突然一指劉勃,瞪着眼睛間道,“那你咋那麼膽小?”
劉勃被這突然飛來的問題問住了,一時之間竟沒回答上來。
老頭毫不放松地接着問道:“說呀!為啥那麼膽小?誰都明白,能挺起腰杆子反滿抗日的都是英雄好漢,哪有你這樣的?”老頭舉了舉手中的紮槍說,“竟讓這麼個玩意兒吓得魂不附體,狼哭鬼嚎的,哪有個抗日英雄的樣兒?”
劉勃的眼珠子又晃蕩起來,老頭話音一落,他馬上口若懸河地說起來:“你老有所不知,抗擊日寇是分成一武一文兩條戰線的:武的在前沖鋒陷陣,敢打敢沖,這就是你老所說的英雄好漢;文的專靠着一支筆杆子,寫傳單,寫标語,寫文章,寫口号,用文字做武器打擊敵人。
”
“這麼說你是文的?”
“專寫傳單和标語。
”
“那你寫了敢出去貼?敢出去撒?”
“我光管寫,貼、撒另有專人。
”
“這麼說你們有一幫人?”
“說一幫人是不夠的。
”劉勃越說越來精神,這時競把手一舉,頭一揚,像詩人朗誦一般地說,“我們有千千萬萬的祖國兒女!我們有數不清的英雄戰士,我們在抗日的紅旗指引下,一定要把日寇趕出中國去!”
老頭的眼睛又亮起來,他忽然急速地向劉勃身前走了幾步,幾乎靠到劉勃身上,呼吸急促地問道:“你說什麼?戰士!紅旗!你,你是不是共産黨?”
劉勃面對着老頭那激動的神情,心裡越來越明白,他連連點着頭說:“你老算說對了,我正是一個共産黨員。
”
老頭一把抓住劉勃的手,搖晃着說:“這麼說你是個同志!”
劉勃又連連點着頭。
“太好了!”老頭的大手更加用力地抓着劉勃說,“我的兒子就是你剛才說的那支武的,他現在跟着同志上了遊擊隊。
家裡就剩下我們老兩口領個老姑娘,種了這片西瓜……”說到這他忽然停住話頭,“哎喲”了一聲說,“别光顧說話了,你是不是水米沒打牙,又饑又渴?”
劉勃又連連點着頭。
“走吧!”老頭攙着劉勃說,“跟我到瓜窩棚裡去,到這就像到家裡一樣,咱們是同志呀!”
老頭攙着劉勃向高粱地外面走去。
就在他倆剛剛從高粱地裡探出腦袋的時候,忽然從旁邊飛過一隻皮鞋腳來,一下把老頭手中的紮槍踢飛了,接着又伸過一隻長胳膊,一把抓住了老頭的領口。
老頭和劉勃都吓得一抖。
劉勃定睛一看,隻見一個僞警察,右手端着匣槍,左手扭着老頭,一邊獰笑着一邊對老頭說道:“好你個老郭頭,老子早就斷定你是共匪,這回……”
警察正在得意地說着,沒想到老郭頭猛往前一蹿,一張雙臂,緊緊地抱住了警察,連端槍的胳膊都被箍在他那有力的臂膀當中了。
“啪”的一聲,警察手中的槍走火了,槍子正巧打在一棵高粱稈上,高粱稈應聲折斷。
劉勃吓得“媽呀”一聲喊叫,扔下老郭頭,轉身就往高粱地裡跑。
在槍聲的強烈刺激下,他跑得飛快,頭也不回地跑出了這塊高粱地,又鑽進了另一塊高粱地……
劉勃沒命地奔跑着,跑哇跑,不知跑了多麼遠,最後,他跑到一座山丘上,鑽進一片濃密的灌木叢中,一頭倒在地下,再也不想起來了……
周圍靜悄悄的,沒一點聲音,他長歎了一聲,舉起手,要看看幾點鐘了。
糟糕!手表不見了!手表是在要給老頭的時候摘下拿在手裡的,一定是在方才奔跑的時候甩丢的。
這回可真成了徹底的窮光蛋了,身上除了兩塊“遮羞布”之外,一無所有!這可怎麼回哈爾濱哪?
劉勃躺在樹叢裡,嗚嗚地哭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