着盧秋影做了一個鬼臉。
冬梅這一套手勢,王一民完全看明白了,翻譯過來就是:盧秋影抽煙卷,嘴上長兩撇胡子的老爺不讓,可是盧秋影偏抽。
最後那個鬼臉是看不起盧秋影的意思。
王一民對冬梅這套簡單明了的手勢很感興趣,尤其是最後那個天真調皮的鬼臉,幾乎把王一民逗樂了。
冬梅一看王一民要樂,忙對他擺手,王一民也忙收住了笑容。
盧秋影睜開了眼睛,向冬梅伸出手去。
冬梅忙把雪茄和打火機遞給他,然後走到茶幾前去倒咖啡。
盧秋影點着雪茄,深深地吸了一口,噴出長長的白煙,接着對冬梅揮了揮手,冬梅忙悄悄地退出去了。
盧秋影又吸了一口煙,随着噴出的白煙說話了。
他的聲音是低沉的,乍聽起來還有些憂傷凄楚的感覺:“您一定覺得很奇怪,我為什麼要吸煙?而且吸得那麼重?手熏得像成天擺弄大煙泡的煙鬼一樣難看?是呀,我自己看着這手都覺得心酸。
難怪今天我一回來,老父親竟對着我失聲地痛哭了一場,接着就命令我振作精神,理發,刮胡子,戒煙!我當時就回禀他老人家,别的事情都遵從嚴命,—一照辦,惟獨這煙我戒不掉,我,我……”盧秋影激動地站起來了,他發自肺腑地喊道:“我需要刺激!我離不開刺激!當我那熱烈的希望一下被粉碎的時候;當我那羅曼蒂克式的美夢被驚醒的時候;當我那理想的密斯被人獨占的時候;當我這被擊傷的生命快要窒息的時候,我靠什麼生活下去呢?我靠的就是刺激,一切能刺激我神經的東西我都需要。
假若現在在我面前擺着一劑毒藥,有人指給我說:瞧,那是一劑會緻人死命的毒藥,但是它卻可以給你劇烈的刺激,會幫你拿起複仇的利劍,斬斷那獨占者的咽喉,奪回那天使般的密斯。
我聽見以後,就會毫不遲疑地吞下那毒藥,斬殺那情敵,然後擁抱着我的情人,在微笑中死去……”
一陣劇烈的咳嗽,使盧秋影不得不停下話頭。
他退坐在沙發上,蜷縮着身于,咳嗽着,喘息着,一顆顆汗珠,從他鼻尖上,額頭上滲出來。
王一民痛心而驚訝地望着盧秋影。
等他咳嗽停息以後,才對他說道:“對世兄這番話有的我能理解,有的我不能理解。
請世兄允許我大膽而直率地講講我的看法。
”
盧秋影擡起頭來,直望着王一民說:“我喜歡直率,更歡迎聽王老師的高論。
”
“那就恕我直言了。
我不知道世兄指的‘獨占者’和‘情敵’是誰?據我所知,這是不存在的,是世兄一個人在酒醒之後,假想出來的。
操練軍隊可以有假想敵,正常生活中卻不能随意給自己設想出一個敵人來,那會壞事的,弄不好甚至會制造出一場悲劇!”
“您所說的悲劇不是已經發生了嗎?起碼是正在演着啊!”盧秋影指着自己的胸口,又激動地說起來,“我就是這悲劇當中的主角。
我的靈魂,我的軀殼,都在向這悲劇的深淵當中沉沒!您是我的老師,老師對學生說話應該是真誠的。
但是您卻說我是給自己随意設想出一個敵人來。
您這話是真誠的嗎?請您想一想:我——一個出身名門的青年,億萬家财的惟一繼承人,而且自謂頗有才華,相貌雖然不比潘安宋玉,卻也能差強人意。
就是這樣一個我,去向一個以賣藝為生的女演員求愛,按理她就應該立即投入我的懷抱,就像珍妃投向光緒的腳下一樣。
可是想不到她卻斷然地拒絕了我的愛!為什麼會産生這樣奇怪的現象?為什麼?不就是因為中間隔着一個他嗎!這個他挂着作家的招牌,搖着善于誘惑女人的筆杆,既寫小說又寫話劇,他寫她演,造成一個天作之合的假象,使她——一個天真的美女,一下墜入了郎才女貌的幻想深淵中而不能自拔!大概她還不知道,這個作家正是一個薄情寡義的陳世美!他家中早已娶了妻子。
今天他看見女演員漂亮就丢掉前妻,明天他愛上哪個布爾喬亞的密斯又會抛棄這個天真的柳絮影……這幅圖景我已經看得真真切切,但是您——聰明的王老師,本來您也會看清這幅圖景的,可是您卻避而不談。
甚至說我是硬造出了一個‘假想敵’,您,您可要主持公道啊!親愛的王老師,我把滿腔的肺腑之言都向您傾倒出來,目的是盼望能換得您一片真誠的同情。
如果您真能同情我,為我的未來和幸福設想一番,我想您就會自動去向那個作家——您的朋友和同鄉去講明我的痛苦,我的悲哀,請他答應我的請求,讓開柳絮影,終止這場悲劇。
您還可以告訴他,如果他不聽您的忠告,那麼在這場悲劇裡扮演主角的就不隻是我,還有他和她!我是讀過莎士比亞的四大悲劇的,他那每出悲劇的結尾,都是滿台死屍,這樣的悲劇結尾,我希望能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