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茫茫夜》的最後一幕快要演完了。
舞台上是沉沉的夜幕,蕭蕭的秋風。
劇中女主人公梅枝正和她的愛人向人世作最後的訣别。
他們的眼前是黑茫茫的松花江,那滾滾的波濤,将是他倆最後的歸宿。
全場靜得聽不見一聲細語,一聲咳嗽。
悲劇的淚水淨化了觀衆的感情,連惡人在這一刹那都會中斷犯罪的企圖,有的也可能就此放下屠刀,重新做人。
藝術上的潛移默化有時會産生奇妙的作用。
在這靜靜的劇場裡,有四個女人悄悄地、一聲不響地離開了坐席,她們就是盧家母女和春蘭、冬梅。
原來當她們從二樓走回劇場的時候,早已等候在劇場門裡的王一民,悄悄地把冬梅引到一旁去,非常急迫而扼要地問了幾句情況,就讓她告訴太太和小姐:宴會不能參加,要在閉幕前退出劇場。
具體退法,等他的通知。
他讓冬梅在最後一場戲開幕前,到他坐席後邊和他碰頭。
他坐在最後一排,是碰頭的好地方。
現在,她們正按照碰頭後确定的方案,由冬梅在前邊領路,正輕手輕腳地向舞台旁邊的小便門移去。
舞台上黑沉沉的夜色使得台下更加昏暗,再加上撕裂人心的劇情已經吸引住觀衆的全部注意力,所以幾乎沒人察覺她們在悄悄地離去。
春蘭去推小便門,手剛一接觸,門便欠開一道縫,塞上蕭的腦袋露出來。
他向外看了一眼,立刻退到門後去,門縫又向外拉開了一些,開到側着身子能過去一個人的程度便停住了。
于是以葛翠芳為首的四個女人,便側着身子魚貫而人。
走在最後邊的春蘭腳剛一邁進門檻,門便關上了。
後台的燈光稍微亮了一點兒。
在小便門旁邊除了站着大個子塞上蕭之外,還有一個圓臉、圓眼睛、圓鼻子頭的小個子。
他穿了一身質量不大好卻熨燙得筆挺的西裝,胸前也挂着一個紅布條,像是後台管事的。
塞上蕭見小便門關嚴以後,便一指身旁的小個子,悄聲地對葛翠芳說:“伯母,請跟田先生出後台。
”
葛翠芳對小個子點點頭,小個子卻對她和盧淑娟行了一個鞠躬禮,然後輕聲說了句:“請太太、小姐跟我走。
”便轉身貼着牆邊向前走去。
他一走起來盧家母女才發現,原來是個“瘸子”,左腿一點一點的,走得不快。
實際他并不瘸,他就是化名為田忠的劉勃,左腿上的傷還沒好利索。
那時演戲還沒有謝幕的規矩,所以每當戲一演到最後階段的時候,那些再不出場的演員便都忙着卸裝去了。
管服裝、道具的也都去清理自己所管理的東西,所以舞台兩側就顯得空蕩蕩的沒有幾個人。
盧家母女在劉勃的引導下,沒有被任何人發現就走出了後台通大街的小門。
小門外,站着一個日本憲兵和一個僞滿警察,這兩個看門狗隻管進不管出,進來的人必須有證件,出去的人他們連問也不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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盧家主仆四人走出小門一看,自家的小汽車已經等在門前了。
司機看她們出來便跳下車拉開了車門。
盧家母女想要和那位劉先生告别,回頭一看,人已經縮回去,小門關上了。
她們也就上車走了。
劉勃從門縫裡看着盧家的小汽車開走了,才轉回身來去找塞上蕭,還沒走上兩步,塞上蕭已經迎過來了。
他忙對塞上蕭悄聲說:“車開走了。
我現在就把盧小姐寫的便條送出去吧。
”
塞上蕭點點頭。
戲眼看就落幕了。
何占鳌和葛明禮躬身站在二樓玉旨雄一的包廂裡,惴惴不安地看着玉旨雄一。
一個日本下女端着手電筒站在玉旨雄一身後,手電筒的光柱照在玉旨雄一手持的便條上。
隻見便條上寫着:玉旨雄一先生閣下:因家母頭痛舊病驟然發作,淑娟身體也感不适,不能遵命出席今夜之盛宴,特此函告。
即候台安盧淑娟謹上即日玉旨雄一越看眉頭皺得越緊,他見坐在身旁的玉旨一郎也側棱過腦袋看,便把便條遞給他,然後回過頭,面有愠色地盯着何占鳌和葛明禮,低聲問道:“盧夫人是真的頭痛嗎?盧小姐是真的身體不适嗎?”
葛明禮忙往前挪了挪,躬下腰身低聲說:“卑職不,不知道。
”
何占鳌也忙往前湊了湊說:“卑職和葛科長接到這張便條的時候,盧夫人和盧小姐已經走了。
”
葛明禮忙又說:“如果不走,卑職說什麼也得把舍妹她們娘倆留下。
”
何占鳌忙又說:“她們采用的是不辭而别的辦法,看起來她們是怕不讓走……”
“對。
”葛明禮忙補充說,“她們是怕閣下把她們留住。
…”
“混賬!”玉旨雄一忽然一拍椅子的靠背,壓低聲音罵道,“胡說,我為什麼要把夫人、小姐留住?難道我是居心不良的奸賊?我是中國那些奸淫婦女的軍閥?”
何占鳌和葛明禮立刻吓出一身冷汗,他倆一齊躬着腰身說:“卑職不敢,卑職不敢,卑職……”
“好了,”玉旨雄一厭煩地一揮手,又把手向外一指說,“去!立刻把盧夫人和盧小姐給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