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旨雄一辭别了關東軍駐哈爾濱第三師團司令若山中将,坐上小汽車,駛離大直街,一直向道裡寓所開去。
原來他想在汽車經過義州街的時候,順便到日本總領事館和總領事森島守仁下盤圍棋,消除一下疲勞。
但是現在他不但下棋的意興全消,而且心煩意亂,滿腹憋悶。
他向窗外看看,天已經黑下來,西半天上滾滾的烏雲遮住了将要落山的太陽,帶有涼意的西風一陣緊似一陣地刮起來,隐隐有雷聲飛過,一場暴雨就要來了!他心情沉重地歎了口氣。
小汽車飛過喇嘛台,直奔車站駛去。
車站前的“建國紀念碑”在朦胧的暮色中顯現出來,有幾隻小燕子在碑的周圍飛旋,有幾個人影在碑的下面晃動。
摹然間,玉旨雄一仿佛看見碑上出現了八個大字:“趕走日寇,還我山河”,血一般鮮紅的大字,發着耀眼的明光,刺入玉旨雄一的眼簾,又直人他的心底,使他猛地打了一個寒戰。
他忙閉上兩隻圓眼睛……等他再睜開眼睛的時候,車已經開上了橋,那座刺痛他的倒黴“紀念碑”,已經被抛在後面了。
他下意識地把手伸進兜裡,摸了摸那張若山中将交給他的“絕密急電”,心裡不由得又是一陣憋悶,好像西半天上那滾滾烏雲都堵到他心口上一樣,不由得一皺眉,向司機說了句:“哈牙哭!”司機答應一聲“哈衣”!于是汽車便以“八十邁”的速度,風馳電掣般地向橋下沖去。
那速度超過了一切消防車和救急車,它們的功能不同,但是特殊待遇卻一樣:都是撞死人不償命啊!
汽車開進了高士街寓所的鐵大門,當車拐進門裡的時候,玉旨雄一看見房門前站着一高一矮,一胖一瘦兩個人。
天色漸黑,門燈還沒亮,看不清這兩個人的面孔。
但是從體形輪廓上工旨雄一已經認出來者是誰了。
汽車開進樓門前的“玄關”,吊在“玄關”下的電燈亮了。
一個年輕下女從樓門裡跑出來,拉開車門,玉旨雄一下了車,車開走了。
他站在“玄關”下的高台階上,向門房望一望,隻見那一高一矮兩個人形已經向他走來,他一皺眉,回頭對身後的下女說了幾句什麼,然後轉身進樓了。
下女忙答應着下了台階,小跑着向那兩個人迎去,腳下的木展踏在石闆鋪的市道上,發出有節奏的清脆響聲。
她跑到那兩人面前,一邊躬身行禮一邊說了一串日本話。
大個的像鴨子聽雷一樣地歪着脖子看小個的,小個的忙翻譯給他聽:“參事官閣下吩咐咱們在樓下客廳裡等着,他還要洗澡、吃飯。
”大個的聽完忙點頭稱是。
小個的又和下女說了句什麼,于是下女就在前邊引導着向樓裡走去。
這兩個人便是葛明禮和何占鳌。
他倆随下女走進樓下的一間廳堂。
這屋裡完全是中國擺設,一副中國氣魄和中國風格。
牆上挂的是清代著名畫家“四任”之首的任薰畫的《猛虎出山圖》,還有揚州八怪之一黃慎畫的牡丹,劉塘劉羅鍋子寫的橫幅。
地下鋪的是喜鵲登枝的地毯,地毯上擺的是紫檀木雲石面樓花八仙靠椅,香楠木馬鞍式書桌,文杏十景櫥裡陳設着古玩奇珍,高達棚頂的書架裡擺滿了線裝書……所有這一切,真會使進來的人感到這是走進一家中國前朝遺老遺少的客廳,很難想象這屋子的主人竟是一個日本政客,侵略中國的盜寇。
原來玉旨雄一有兩個會客室,一個是純日本式的,進門就是“榻榻米”,牆壁上是大拉隔,木柱子上挂着桦樹皮,屋裡不但挂着日本名人書畫,還有供奉神位的神龛等等。
這是專門招待日本客人的。
另一個就是葛、何二人進來的這個屋子,是專為中國客人準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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葛、何進屋,下女敬煙捧茶完畢,就退出去了。
何占鳌等門關嚴,就湊到葛明禮身旁,悄聲說:“你看着沒有?今天的情形不大對勁呀!往日咱們到他府上來,還是以客禮相迎,今天怎麼轉身而去呢?”
葛明禮點點頭說:“嗯,有那麼點架勢,一咱們八成來得不是時候,大概正趕上他碰上什麼憋氣窩火的事兒了。
”
何占鳌一皺眉說:“那就可能抓咱們撒氣,我看還不如就此告退,明天再來。
”何占鳌今天是被葛明禮拉來的,他本人積極性不大,所以就想借故溜走。
葛明禮忙攔着他說:“哎,二哥,怎麼能走呢!慢說拿咱們撒氣,就是給咱們放氣也得挺着。
咱們一走,真要再把他惹翻兒了,一個電話還不得回來,到那時候……”
“好了,好了。
”何占鳌不耐煩地擺着手說,“等吧,等吧。
愚兄是舍命陪君子啦。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