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淑娟在等他。
前些日子她是倚在她屋的窗前等,現在她是坐在他的屋裡等。
這姑娘越來越大膽,她似乎想用她的行動告訴家裡人:我已經愛上他了!
王一民跑上樓梯,放下雨傘,推開屋門一看,隻見淑娟和冬梅主仆二人都在屋裡。
冬梅正站在一把椅子上往牆上挂畫,淑娟在下面給吊線找正。
王一民一看挂的畫,原來是那張《白頭雙飛圖》,已經用全绫裝裱成漂亮的條幅了。
淑娟見王一民進來,脈脈含情地笑了,水靈靈的眼睛向畫上一瞥,圓而柔和的下巴兒向畫上一揚,意思在說:你看,挂上了,我要用這張畫表明我的态度。
王一民本不同意她這樣做,但她已經挂上了,怎好再讓她摘下來,便也笑着點點頭,和她站在一起看那畫。
淑娟仍然歪着腦袋眼盯盯地看着王一民。
冬梅也發現王一民回來了,忙從椅子上跳下來,抿着嘴兒眨着眼睛問道:“您看挂這兒好嗎?您要覺得不合适,我再摘下來重挂。
”
王一民看着她那調皮樣,忍不住笑着說:“再挂就得我上去了,你和小姐在下邊指揮。
”
冬梅一拍手說:“哎喲,小姐指揮您行,咱一個使喚丫頭……”
“别耍貧嘴了。
”淑娟龀怪地輕輕拍了一下冬梅,對着她向王一民一努嘴說,“沒看見嗎?還不快上廚房去要碗醒酒湯。
”
冬梅也有所發現地盯着王一民的臉說:“您喝酒了?比小姐的臉還新鮮,像擦了胭脂一樣。
”
淑娟又拍了冬梅一下說:“誰擦胭脂了,真該擰嘴……”
冬梅笑着跑出去了。
淑娟關心地問王一民:“在哪喝的酒?”
王一民低聲告訴她:塞上蕭決定離開哈爾濱,他和絮影準備的酒菜,自己隻喝幾杯就跑回來了。
因為今天晚上有一件急事,要在十點鐘以前辦完。
“什麼事那麼急?”
“為朋友寫一份急等着用的文稿。
”王一民邊說着邊從寫字台上拿起一摞學生作文本,笑着伸向淑娟說,“這些還得麻煩你替我批改一下。
上次你批改過的我都看了,又細緻,又準确,批語不俗套,對學生大有教益,對我也很有啟發。
”
淑娟接過作文本,微笑着說:“你這是在贊揚你自己。
”
“為什麼?”
“你沒看那語氣,那批法,連字體都是模仿你的嗎?隻有不落俗套的先生才能帶出不落俗套的學生。
”
王一民也用下巴額兒向那幅《白頭雙飛圖》點點說:“現在還分先生學生?”
“在學問上我願意永遠當你的學生。
”
“可是你讓我跟你學三年也畫不出這樣兩隻生動美妙的白頭鳥。
”
“那就在心裡面。
我相信你在心裡畫的會比這更生動,更美妙……”
樓梯響了。
王一民看看牆上挂的“布谷鳥”鐘,已經快到八點了,忙說:“冬梅回來了。
你領她快回去吧,可别把她的話匣子再打開,這丫頭的話越來越多。
”
王一民話未說完,門開處,冬梅手托銀盤進來了。
她輕捷地走到寫字台前,把銀盤往桌上一放,笑對王一民說:“您看,銀耳菊花湯!您真有口頭福,廚房裡正給老爺做,我去一說,老孫師傅馬上添了兩勺雞湯,先把老爺那份盛出去,又給這碗裡倒上醋,加上白胡椒面,孫師傅說這不但醒酒,還是上等補品。
”
“好了,咱們快走吧。
”淑娟一拉她說,“人家方才都下逐客令了。
”
“哎喲,咱們這樣侍候着還逐客!”冬梅一撅嘴對王一民說,“您真能放得下臉來。
”
王一民忙笑着說:“你别聽她的,我雖然有事,也不敢下什麼令啊。
改天一定……”
“行了,别解釋了。
”淑娟一拉冬梅說,“快跟我走吧。
”
冬梅一邊跟着淑娟往外走,一邊還回頭說:“那湯您可趁熱喝,涼了就走味了。
”
王一民一邊答應着一邊送她倆往外走,到屋門外,王一民把那把雨傘遞給淑娟,又要冬梅去告訴盧秋影,今天晚上不講課了。
王一民回到屋裡,關嚴門,走到寫字台前一看,銀盤裡不但有冒着熱氣的銀耳菊花湯,還有一碟金黃色的薄皮酥點心。
他方才隻喝了幾杯葡萄酒,正覺得肚裡發空,便就着清香酸辣的醒酒湯,狼吞虎咽地把那一碟精緻的點心都吃進肚裡去了。
最後他一邊嚼着點心一邊坐下寫起那傳單來。
從聽到那勝利的消息時候起,他就滿腔激情,滿腹話語,要向淪為“亡國奴”的同胞們傾訴。
這時拿起筆來,語言就像窗外的雨點一樣,不斷線地灑落在稿紙上。
到“布谷鳥”從鐘裡跳出來報十點鐘的時候,他的千言傳單已經寫完了。
他撂下筆,神了一個懶腰,當他正要從頭再讀一遍的時候,忽然從大門處傳來叫門的電鈴聲。
夜深人靜,這聲音聽得很真切。
王一民覺得有些奇怪,這麼晚了,怎麼還有人來?他忙把寫完的傳單疊好,放在褲子的表兜裡以防萬一。
然後移步到窗前,站在窗簾後邊,探頭往大門前看。
這時雨已經停了,老田頭正在開門讓客人進院,門柱子遮住燈光,影影綽綽好像進來一位身段苗條的年輕女人。
三更半夜,這年輕婦女來幹什麼?等這個女人走到門燈下面,王一民立刻看清了,認出來了,原來就是方才共同給塞上蕭舉杯送行的柳絮影!王一民心裡登時翻騰了一下,差點失聲叫出來,他立刻意識到準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