樣的人。
陶阿毛一直看趙得寶遠去了,他才跳上一輛三輪,連價錢也不講,就叫三輪往靜安寺路踏。
他在車上自言自語:“管秀芬這丫頭,打斷我們的談話,沒輕沒重的,這丫頭。
”
三輪拉到榮康酒家面前停了下來。
陶阿毛付了錢,就徑自向樓上走去,走到貼馬路的那間小房間,揭開門簾一看:裡面坐了一個中年人,長方型的臉龐上浮起了笑容,那人把架在鼻梁上的玳瑁邊的散光眼鏡往上一推,仔細看了看陶阿毛,指着手表說:
“你遲到了。
”
“遲到雖是遲到了,可是有收獲,廠長。
”
“有收獲?”梅佐賢站了起來,過去連忙把門簾放下,坐在陶阿毛旁邊,小聲地問,“啥收獲?”
陶阿毛把剛才遇到趙得寶的情形詳詳細細說了一遍,梅佐賢聽得眉飛色舞,拍拍陶阿毛的肩膀,誇獎地說:
“你真能行!你是我們滬江的人才,了不起,了不起。
你在工人面前罵我,許多工人都聽見,做的真漂亮,誰也看不出一點破綻。
總經理說,要這樣做才對,以後當着工人的面,把我罵兇一點更好。
”
陶阿毛望着梅佐賢胸前的玫瑰紅的領帶,微笑地說:
“你不生我的氣嗎?”
“自家人,”梅佐賢親熱地說,“還講那個。
演戲就得演的逼真,越像越好。
台上一套,台下一套;當面一套,背後一套;心裡有數就是了。
”
“對,你說的算。
”
“你說……”
梅佐賢一句話沒講完,一個青年服務員左手的胳臂上搭拉着一塊白抹布,微笑地走了進來,望着梅佐賢,說:
“客到齊了嗎?”
梅佐賢點點頭:“齊了。
”
“兩位要點啥小菜?”
服務員的眼睛打了陶阿毛一下,表示并不單純征求梅佐賢一個人的意見,也請他點一點。
陶阿毛沒有吭氣,他的眼光停留在梅佐賢肥肥胖胖的長方型的臉龐上。
梅佐賢懂得他的意思:想吃一頓又不好意思開口點菜。
梅佐賢一心隻想聽陶阿毛的好消息,他倒不在乎吃飯不吃飯,便說:
“你給我們配三菜一湯,吃便飯,清爽點。
”
對方習慣地拿下抹布抹一抹桌子,然後很熟練地放到肩上,一邊答道:
“有數啦。
”
他知道這兩個客人有話要談,知趣地很快走出去。
梅佐賢接下去問:
“你說,阿毛,咱們廠裡工會究竟啥辰光改組成立呢?”“快啦,我聽趙得寶說,基層工會委員會月内就要成立。
”
“你摸了摸他們的底細沒有?啥人當工會主席?”
“我探聽了一下趙得寶他們的口氣,看樣子可能就是趙得寶,他是個黨員,工人當中威信高,有能力,對待工人也好,又是老工人,不要講共産黨會看中他,就是一般工人,也保險選他。
”
“你呢?”
陶阿毛愣了一下,一時想不起怎麼回答。
正好窗外到虹口公園去的一路電車經過,發出清脆的叮叮當當的響聲,加上車輪壓在軌道上的轟轟的聲音,鬧得聽不見談話的聲音。
陶阿毛随便答了一句:
“這地方真鬧。
”
“鬧點好。
”梅佐賢抓得很緊,馬上又轉到主題,“我說,你有希望嗎?”
“希望,”陶阿毛望了梅佐賢一眼,很有把握地說,“當然有啦。
這一點你放心,趙得寶他們最近對我的印象不錯,一般工人,更沒問題,覺得我阿毛很好。
我現在還要在幾個黨員身上下功夫,像趙得寶呀,秦媽媽呀……”
梅佐賢聽到第二個名字很陌生,但是又仿佛聽說過,立刻打斷他的話,問:
“哪個秦媽媽?”
“就是領導罷工的細紗間的秦媽媽……”
“是一二四六嗎?”
“一點不錯。
”
“早曉得應該把她開除了……”
一九四八年冬天那次罷工,梅佐賢向徐義德建議開除幾個罷工的為首分子,殺一儆百,不然以後日子會更不太平啦。
徐義德接受他的建議,要他開名單。
他這位廠長對廠裡的工人并不熟悉,工人名字一個也叫不出來。
工人和他交涉,他注意了秦媽媽的工号:一二四六。
這個數字在他的腦海裡留下了極其深刻的印象。
他找陶阿毛商量名單,第一個就想到一二四六。
陶阿毛告訴他:一二四六是細紗間擋車工秦媽媽,技術好,做生活巴結,在廠裡威信很高。
假使馬上開除她,一定會鬧出更大的事體來。
不如等一等,找個借口,再開除,那就妥當些。
梅佐賢把這個意思轉告總經理。
總經理認為這樣做法對,陶阿毛想的周到,看的遠,既然為首分子一時不動,那麼,在脅從分子的頭上開刀意義也就不大了,索性都等一等,到辰光一齊下手。
一眨眼的工夫,還沒等總經理下手,上海解放了,開除工人的事,當然不能輕舉妄動,要看看風聲再講。
沒想到秦媽媽是個共産黨,真是出乎梅佐賢的意料之外,又在他的意料之中。
他臉上露出悔不當初的神情,歎息地說:
“我當時堅決主張開除她的,總經理贊成你的意見,我就沒有辦法了。
”
“留下來也不錯,現在好向她做工作。
”
“你這張嘴真會說,”梅佐賢無可奈何地笑了笑,說“和他們談的來嗎?”
“當然談的來,并且很投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