滬江紗廠工程師韓雲程聽完徐總經理的報告,馬上從沙發裡站起來說:
“剛才總經理報告下個月和花紗布公司訂立的合約,其中代紡計劃和開錠數,我個人都沒有意見,認為可以完成的。
總經理說代紡的二十支紗當中要摻百分之十到十五的黃花衣,我看有問題,這樣一定影響質量。
是啵?”
韓雲程工程師問坐在他側面靠背椅上的郭鵬。
郭鵬是滬江紗廠的工務主任,一個紡織專科學校沒有畢業的窮苦學生,在廠裡從書記工做起,慢慢爬上來,上海解放以前,升了工務主任。
早兩天梅佐賢碰到他,鼓勵他好好努力,争取将來可以當個工程師。
他同意韓工程師的意見,答道:
“摻這許多黃花衣,自然影響質量。
”
“有啥影響?”徐總經理坐在大寫字台面前急着問,他的手按着胸前的玻璃闆說,“黃花衣不錯啊,梅廠長花了好大氣力才買來的。
”
坐在徐總經理對面的梅佐賢會意地答腔道:
“是啊,我跑了許多趟數,好容易才買到這花衣,不然車面空缺,花衣脫節,就要關車。
”他好像剛買到花衣,露出很吃力的樣子,用勁抽了一口香煙。
梅佐賢幾句話說到徐總經理心裡,他欣賞梅佐賢的口才,贊揚地望了梅佐賢一眼。
其實黃花衣買起來非常的容易,隻要梅佐賢去一個電話,要多少有多少,價錢便宜得出乎人的意料之外,比一号破籽還賤。
梅佐賢根據徐總經理的指點,所有滬江紗廠的存籽都賣給信孚記花行,這些破籽經過信孚記花行的梳棉機梳一梳,再用硫磺一熏,清理一下,就以黃花衣的名義賣給滬江紗廠,信孚記成了徐總經理私人的分号。
每次缺花衣,最初總是到處買不到花衣,等到再買不到花衣第二天就要關車的緊急當口,梅佐賢把黃花衣買來供應。
這是一個秘密,除了徐總經理和梅佐賢以外,沒有第三個人知道。
韓工程師雖不知道底細,卻有點發覺,他不滿意地說:
“這種花衣當然很難買,拉力、長度和色澤還不如一号破籽……”
韓工程師無意說到黃花衣不如一号破籽,梅佐賢聽的大吃一驚,手指一松,夾在食指與中指之間的香煙掉到地上。
他彎下腰去取。
徐總經理卻安然不動,仿佛不知道這回事一樣,驚奇地問:
“黃花衣不如一号破籽?韓工程師,真的嗎?”
“當然是真的,你問郭主任。
”
郭鵬點點頭。
徐總經理立刻放下臉,生氣地質問梅佐賢:
“你這次黃花衣在哪家買的?”
“信孚記。
”
“為啥還不如一号破籽?”
“我看的樣品不錯麼!”梅佐賢努力回憶當時采辦的情形說。
“這樣不好的花衣,以後不要買他家的。
現在廠裡存的黃花衣多不多?”徐總經理明知上次進的五百擔黃花衣已經用的差不多了,他有意裝腔做勢問一聲,“要是多的話,退回去。
”
郭鵬說:“用的差不多了。
”
“那就算了。
”徐總經理瞅了韓工程師一眼,見他沒有發覺自己的秘密,就把話收回來說,“以後買信孚記的花衣要仔細選選,不要上人家的當,佐賢。
”
“曉得了,總經理。
”梅佐賢懂事地應了一聲。
韓工程師還沒放棄自己的意見:
“摻用百分之五還可以,摻到百分之十到十五,我不能保證質量。
”
郭鵬附和韓工程師的意見:
“質量确實成問題。
”
“質量問題,”徐總經理想起棉紗等級檢驗問題,棉紡公會根據星二聚餐會的意見向花紗布公司正面交涉,暫時取得了勝利:一般廠按照商标,個别廠按照等級。
質量即使差一點,隻要調配的好,貼上商标,照樣賣出去。
他很有把握地說,“質量差一點那也沒有辦法了,憑我們的商标,賣出去,我看是沒有問題。
”
“那影響我們廠裡牌子的信用,”韓工程師擔心他的榮譽和過去努力的成績會遭受到不可容忍的損害。
人家買到這樣的棉紗,一定問:是哪個廠的呀?那個廠的工程師是誰呀?怎麼出這樣的棉紗?他直率地說,“這樣對我們的廠,對總經理怕不利吧。
”
徐總經理看他态度那麼認真嚴肅,就像他平常在廠裡試驗室工作一樣,一絲一毫不馬虎,不輕易苟同别人的意見。
徐總經理用他就是這一點,但對徐總經理也是這個态度,徐總經理就不高興了。
徐總經理本要當面訓他一頓,想想自己道理并不多,韓工程師忠心耿耿工作也是為了滬江紗廠啊。
他不再和韓工程師談了,他以總經理的身份說:
“一定要搭配黃花衣,至于是否影響質量,有啥不利,隻好随他去。
”
韓工程師見徐總經理這樣下決心,料想再說也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