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雲程工程師在試驗室裡面翻閱着試驗記錄。
他翻一頁眉頭就皺一次,翻到後來,沉下了臉,眉頭幹脆連成一條粗黑線,焦急地對工務主任郭鵬說:
“你看!”
試驗記錄簿上寫着:
八日
二十支粗紗過粗過細的程度過大,究其原因,原棉太差。
望再請求多加生棉,補救萬一。
九日
若二十支配棉中成份無法增加生棉,則輕紗紡出,恐難成事實,唯有将速度再退慢。
二十二日
二十支細紗近日生活惡劣,究其原因,原棉太差,故将全部暫加一牙。
……
郭鵬看過之後,向四面望了望,除了拉力試驗機這些儀器之外,試驗室裡這時正好隻有他們兩個人,他走過去,對他說:
“是呀,我們早就提出來,請求改善配棉成份,可是這些意見送上去,如同石沉大海,到現在也沒消息。
”
郭鵬伸出兩隻手,聳一聳肩膀,顯出毫無辦法的樣子。
“就讓它這樣下去嗎?”韓雲程反問了一句。
“那,那……”郭鵬想不到韓雲程會這樣問他,有點慌張,一時答不上來,半晌,才說,“那,那當然不能讓它這樣下去。
”
“你看哪能辦法?”
郭鵬剛才很吃力地抵擋過去,還來不及松一口氣,又有一個很棘手的問題擺在他面前,他張皇失措了:
“我看沒有辦法,”他說出了口覺得不對,旋即更正道,“我,想不出啥辦法。
”
“是沒有辦法,還是真的想不出辦法?”
韓雲程兩道尖銳的眼光注意着郭鵬。
他對郭鵬那天在總經理室裡讨論配棉問題時的态度有點意見。
現在生活難做,車間裡充滿了怨言怨語,貨色不合規格,外面市場上也有不少流言蜚語。
這些話都不時傳到他的耳朵裡。
作為滬江紗廠工程師的韓雲程是脫卸不了這個責任的,而韓雲程工程師從中學讀書的辰光起,他不管是讀書或者辦一件事,總希望做得很好,而且做得比别人好。
他在中學和大學的功課至少是保持前五名,理工方面的成績不是第一就是第二。
事體交給韓雲程辦,同學和同事們沒有一個人不放心的,也沒有一個人懷疑這件事會不成功的。
他是個一題數學算不對甯可一夜不睡覺的。
他最近到車間去走了一趟,了解一些車間工人們不滿的情緒,剛才翻着試驗紀錄簿,責任自然而然要落到工程師的頭上,不改變配棉成份不行,那工人同志會有意見;改變配棉成份也不行,徐總經理一定不答應的。
他處在兩面夾攻的困難的境地裡,實在忍受不住了,就向郭鵬提出了問題。
郭鵬不了解韓雲程的心情,給他沒頭沒腦的問題弄得不知道如何是好,也不敢答複得太慢,他說:
“不是,不是。
”
“是啥呢?”
郭鵬瞠然不知所對,楞着兩隻眼睛,木然地站在韓雲程面前。
韓雲程說:
“我早就說了,摻百分之十到十五的黃花衣會影響質量的……”
“我同意你的意見的。
”
“這我曉得。
”韓雲程的眼光盯着他,一點也不放松,說,“可是你給它想的好名字:次泾陽。
”
郭鵬把頭低了下去,不敢看韓雲程。
他身上的血湧到臉上來,雖然微微低着頭,也隐藏不住臉上慚愧的表情。
沉默了一會,郭鵬慢慢擡起頭來,仍然不敢正面望着韓雲程,他的眼光望着試驗室裡的拉力試驗機,低聲地說:“徐總經理看你沒有啧聲,硬逼我,當時我實在沒有辦法,我并不是完全同意他的意見的。
次泾陽這名字是我随便胡謅,順嘴溜出來的。
”
韓雲程想起那天的情形,軟弱的年青的郭鵬,當然承受不了徐總經理的壓力。
這時,他有點同情郭鵬了,說:“現在車間裡生活難做,工人埋怨,我們工程上的人是脫不了這個責任的。
我固然要負責,工務主任的責任也不小啊。
”
郭鵬一怔,他剛擡起的頭又自然而然地低下去。
他心裡很難過,韓雲程對他雖然很嚴厲,但是他感到很親切;徐總經理對他的親切,他倒覺得很厲害。
他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