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祥兄來。
”
梅佐賢走過來,徐義德移動腳步,馮永祥見自己躲藏不住了,他跨上一步,站在徐義德的左前方,伸出手來擋住梅佐賢的去路,笑嘻嘻地說:
“不必去請,我馮永祥自己來了!”
宋其文說:
“阿永躲在啥地方的?我們怎麼沒有看見?真奇怪。
”“不奇怪,”馮永祥走上一步,站在大夥當中說,“我剛才心血來潮,掐指一算,曉得信老有事要找我,我就來了。
”
“我曉得,……”徐義德發覺馮永祥剛才從他身背後走出來的。
馮永祥生怕他的西洋鏡被徐義德拆穿,連忙暗示徐義德:
“德公曉得就不必說了。
”
馬慕韓和朱延年走了進來。
在他們身後出現的是柳惠光和韓雲程。
坐位不夠,大家謙讓,反而多出空位沒人坐了。
梅佐賢從東客廳裡端進來三把紅漆皮的椅子,大家才陸續坐下來。
朱延年沒有地方坐,他靠在馬慕韓旁邊,在沙發扶手上坐下。
他不死那條募股的心,緊緊靠着馬慕韓。
梅佐賢端了張紅漆皮椅子坐在門口。
馮永祥的坐位緊對着壁爐。
他裝出沒有聽見剛才大家談話的神情說:
“信老,你找我,有啥吩咐嗎?”
“你再掐指算算看。
”
“心血不來潮,掐指算不出。
”
“可見得你還不夠靈。
”馬慕韓說。
“要靈,還是讓我們的德公算算,他是鐵算盤。
”馮永祥和徐義德開玩笑。
徐義德對潘信誠說:
“不要算啦,你說說就行了,信老。
”
潘信誠把剛才大家所談的内容扼要說了一下,旋即問馮永祥:
“你說,究竟是啥事體啊?”
“啥事體?”馮永祥覺得這個問題提的很奇怪,他反問潘信誠,“信老,陳毅市長在二屆三次各界人民代表會議講的話,你記得嗎?”
“沒有多久的事,哪能會不記得哩。
”
潘信誠想起史步雲在這次人代會上代表棉紡業提出了上次談的年終獎金那些問題,政府交給有關部門解決。
“陳毅市長在第二屆三次各界人民代表會議上說,”馮永祥講到這兒,整個書房裡的客人都把面孔對着馮永祥,聚精會神地靜聽。
書房裡靜悄悄地,可以聽見外面客廳裡亂哄哄的人聲,和從樓上飄揚下來的美國爵士音樂。
徐守仁正在樓上,緊靠着電唱機,一個人手舞足蹈地欣賞世紀末的美國爵士音樂。
馮永祥俨然成為談話的中心人物,他一本正經地小聲地說,仿佛在保守機密似的。
坐在遠一點的人,像徐義德,他就聽不大清楚。
徐義德要求馮永祥講高一點,大家都贊成。
因為書房裡的客人大多數都不是市的人民代表,沒有聽到陳市長的報告,顯出特别關注的神情。
馮永祥打掃了一下嗓子,說,“好,我講高一點兒。
”
梅佐賢從門口那邊走過來,倒了一杯熱茶送到馮永祥面前,巴結地說:
“馮先生,先喝杯茶,潤潤嗓子,再說。
”
馮永祥受人奉承慣了,他并不在意梅佐賢的殷勤和恭維,點點頭,算是表示他的謝意。
他并沒有喝,向大家說:“陳市長說:為了貫徹執行毛主席‘增加生産,厲行節約,以支持中國人民志願軍’的号召,我們必須大力地展開愛國增産節約運動,同時發動嚴懲貪污與反對浪費的運動,并以這兩個運動為本市當前一切工作的中心環節。
各機關必須厲行精簡節約,調整機構,緊縮編制,精簡人員,清理物資,提高工作效率,反對官僚主義,特别是,一定要發動群衆大張旗鼓地嚴懲貪污和反對浪費。
陳毅市長認為:特别重要是在我們上海市進行嚴懲貪污與反對浪費,因為上海市增産節約的任務重大,舊社會遺留下來的貪污腐化的風氣包圍着我們。
我們如果不徹底嚴禁貪污,打破包圍,我們在思想上、行動上便站不起來,便不能完成建設新上海的任務。
陳毅市長号召:上海市各級政府人員及廣大市民,在開展增産節約反對浪費運動時,立即與貪污分子劃清界限,立即發動猛攻,非做到‘徹底消滅貪污罪行’絕不休止!”馮永祥一口氣說到這裡有點累了的樣子,他端起剛才梅佐賢送過來的那杯熱茶喝了兩口,向大家掃了一眼。
大家的面孔緊張、嚴肅。
他接着說,“陳毅市長是中國人民解放軍華東軍區司令員,中共中央華東局書記,又是上海市委第一書記。
他講的話,誰敢不照辦?”
中共中央華東局書記和上海市委第一書記的話由馮永祥的嘴重複出來,馮永祥因此覺得自己的地位也蠻高,很神氣地望了大家一眼。
他的眼光最後停留在潘信誠面孔上,說:
“信老,你說,幹部門哪能不緊張?”
“這個我了解,我在人代會上也聽到陳市長這番話的。
但是,為啥最近看不大見幹部呢?問題在這個地方。
”“哦,”馮永祥會意地說,“那是因為最近華東軍政委員會發出了關于貫徹增産節約開展反對貪污反對浪費和反對官僚主義鬥争的指示,陳市長特地在上海市郵政局設置信箱,接受各界人民和公教人員等對于貪污、浪費和官僚主義行為的秘密檢舉和控告。
三反運動這樣大張旗鼓地雷厲風行地展開,你到啥地方去看到幹部?這辰光,幹部們是泥菩薩過河——自身難保。
别說滬江紗廠,稅務分局派來的那位方宇駐廠員,就是再大的官,他首先得顧顧自己,至于啥稅款呀,那倒是次要的。
”
馮永祥的答複,徐義德仍然不滿意。
他問:
“三反運動麼,市面上倒聽到一些風聲,有的《解放日報》也登了,我們想知道的是:究竟三反運動是哪能反法啊?
永祥兄。
”
潘信誠、宋其文和柳惠光他們都同意徐義德意見,異口同聲地說:
“對呀。
”
朱延年加上一句,表示自己擁護姐夫徐義德所提的問題:
“徐總經理所談的,是我們大家最關心的問題。
”
“這個呀,問題報複雜。
”馮永祥并不曉得中共上海市委和人民政府進行三反運動的真實的具體情形,但自己是大家公認的工商界的消息靈通人士,這件事體哪能不曉得呢?天下事馮永祥沒有不曉得的。
怎樣把不曉得的事說成曉得,而且和真實的事實又不能相差太遠,這是一個不小的難題。
馮永祥擡起頭來望着斜對面的書櫥和書櫥上的那個康熙年間的白底藍花的大磁盤。
他感到書房裡的水汀燒得太熱,解開深咖啡色的英國條子哔叽的西裝上衣的鈕扣,整理了一下那條大紅呢子的領帶,想了想,吃力地說,“三反運動主要是反對貪污、浪費和官僚主義,各個部門的具體情況不同,發生的事情不一樣,采用的方法當然不能一律。
共産黨辦事總是根據毛主席的指示:實事求是,反對主觀主義。
三反運動,各個機關不同。
”
馮永祥繞了一個大彎子,最後還是沒說出一個所以然來。
梅佐賢見到徐總經理把兩道眉毛皺到一起,顯然是不滿意馮永祥的解答,同時,又表現出不好意思再問馮永祥。
他為了投合徐總經理的心意,代他問馮永祥:
“馮先生,你說一個機關哪能進行三反好不好?比方說市人民政府,或者是我們這個區人民政府哪能進行三反?”
徐總經理暗暗點頭。
他心裡想梅佐賢究竟不愧為我們滬江紗廠的一名人才,問題提的明确具體,叫馮永祥躲閃不開。
馬慕韓也希望知道一點“内幕消息”,他說:
“阿永,談一個具體機關哪能進行三反運動,我想,是很有意思的。
”
“很有意思是很有意思,可是我不能說。
這是有關國家機密問題。
我講出來,就是洩露國家機密。
乖乖龍的冬,這個問題太大了,我吃不消。
我隻有一個腦袋,沒有兩個頭。
你還是讓我多活幾年好,慕韓老兄。
”他對馬慕韓嗨嗨笑了兩聲,然後轉過臉去朝梅佐賢瞪了一眼,覺得這家夥為啥這樣不識相,在衆人面前“将”了他一“軍”,差一點叫馮永祥下不了台。
幸虧馮永祥靈機一動,借口國家機密,挽回了難堪的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