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不低了呀!哪能也……”下面“撤職了”三個字沒講出來。
言外之意是說在黨裡做事,地位再高也不保險。
他惋惜地連啧了兩聲。
“你不曉得,人家還當過省政府的主席哩!”梅佐賢對勇複基說。
勇複基“啊”了一聲,沒有吭氣,兩隻眼睛睜得大大的。
韓工程師今天買了《解放日報》大緻看了一下,走進總經理室又詳細看了一遍。
他聽到梅廠長高談闊論,沒有注意到徐總經理在想心思,興奮地說:
“今天的政府真是為人民服務的,凡是不利于人民的事就不許做,也不許存在。
大幹部犯錯誤也照樣撤下來,一點不包庇,真不含糊。
老實講,以前我以為三反運動是假的。
不過是殺雞吓猴子,做給别人看的;五反運動才是真的。
現在看來,‘三反’也是真的。
市委這個決定叫人不能不服帖,現在看來,做個共産黨員真不容易。
”他欽佩地點點頭。
“服帖是服帖”郭鵬說,“這樣做也太辣手哪。
”
“就要這樣大公無私、嚴肅、認真才行。
聽說吳執中稅務方面很熟悉,這次也撤職,這說明一個問題:單純依靠技術是不行的,還要提高政治認識。
我們技術人員過去對政治認識實在太差了。
……”
“現在辦事沒有政治不行,”梅佐賢打斷他的話,“不光是你們技術人員,就是我們辦廠的,也離不了政治。
給共産黨打交道更要政治。
”
“從今天的報紙上可以看出來共産黨可以把國家的事辦好,中國的前途一定是光明的。
”韓工程師的眼光裡露出喜悅的光芒,他向室内的人巡視了一下,發現徐總經理的眼光盯着門上,闆着面孔,憂慮重重。
徐總經理把眼光移到韓工程師的身上,說:
“中國的前途當然是光明的,我們的前途呢?他們黨内的‘三反’對自己人都這麼厲害,想想對付民族資産階級的‘五反’會哪能?‘三反’是個活榜樣,做給‘五反’看的。
”
徐總經理這兩個問題像是一片陰影,掠上每一個人的心頭。
連韓工程師臉上的興奮的光彩也消逝了。
他一時找不出這兩個問題的正确答案。
現在回複到他在學校裡算數學的情景:他的嘴緊緊咬着自己右手的大拇指,陷入沉思裡,在尋找這個問題的答案。
梅佐賢知道剛才總經理不言語的原因了。
他感到室内的空氣太緊張。
他在動腦筋,想轉變這個氣氛。
徐總經理把桌上的報紙翻過來又看了一下,仿佛不信任剛才的消息,現在再來證實。
白紙黑字,無可懷疑。
徐總經理從今天的報紙看出五反運動一定比“三反”兇猛,尤其是職工參加五反運動以後,其勢更加兇猛,有一種雷霆萬鈞銳不可當的氣概。
可是,五反運動密雲不雨,令人莫測高深。
徐總經理忐忑不安了,他對着《解放日報》自言自語地說:
“中共地位這麼高的幹部撤職了,中共這樣老的幹部開除黨籍了,我們工商界做人更難了。
唉,五反運動為啥還不正式展開呢?展開吧,展開吧,快點展開吧,越快越好!這樣的日子實在是受不了……”
他後悔留在上海,不然,也不必操這份心了。
現在去香港吧,可是又放不下這份産業,真叫他進退為難。
梅佐賢看總經理憂慮重重,唉聲歎氣,他想把總經理的思路引到重點試紡上,來緩和一下這緊張的空氣。
他堆下笑容,走到總經理面前,彎下腰去,說:
“總經理,人到齊了,談談重點試紡問題吧。
”
他沒有走開,站在辦公桌前面,睨視着徐總經理的表情。
徐總經理沒有吭聲,從他臉上可以看出他還在焦慮着“五反”問題。
重點試紡和“五反”一比,那是不值一提的事了。
梅佐賢見他沒答複,又試探地說:
“五反運動也沒有啥,将來再談吧。
今天先解決重點試紡的問題。
”
韓工程師接上去說:
“我材料準備好了,”韓工程師拿過皮包,問,“要不要現在談?總經理。
”
徐總經理沒有心思談這個,他的思想像是一堆亂麻。
他甚至感到韓工程師他們在那裡都有點讨厭。
他對啥人也看不順眼。
無精打采地說:
“重點試紡問題,改一天再談吧。
”
梅佐賢擔心地接近徐義德說:
“總經理,重點試紡的問題很重要,如果試紡成功了,次泾陽問題一暴露,那事體可大哪!會影響整個廠……”
郭鵬圓睜着兩隻眼睛驚惶地說:
“這筆帳倒算起來,我們廠吃不消!”
“要垮?”勇複基問。
徐義德代郭鵬回答了勇複基。
“差不多。
”徐義德默默想了一陣,焦慮地說,“那麼,就今天談吧。
”
等了一會兒,徐義德又補充一句:
“你們先考慮考慮,讓我安靜一下,再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