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通銀行經理金懋廉和潘信誠坐在大沙發上,低聲談論目前金融界令人焦慮的情況。
柳惠光坐在隔壁一張沙發上,聽他們談的很起勁,伸頭湊過去凝神地谛聽。
一會,江菊霞悄悄地從大紅厚地毯上走過來,幹脆坐在金懋廉旁邊,托着腮巴子側耳細聽。
她背後牆角落那邊有架落地大鐘。
馮永祥見大家忽然都聚攏到金懋廉那兒去,他驚奇地大聲問道:
“懋廉兄,在談啥機密的事體,怕我馮永祥曉得嗎?”
金懋廉說:
“有啥機密的事體能夠瞞住阿永?我們在随便聊天。
”
“那大聲談談,讓我們也聽聽不好嗎?”馮永祥的眼光向客廳裡一掃,征求大家的意見,“各位同意嗎?”
徐義德說:“同意。
”
“同意,同意。
”這是唐仲笙的聲音,他坐在上面的一張大沙發角上,因為他太矮小,不是他大聲講話,人家幾乎看不見他,還以為他今天沒有來哩。
大家都同意。
金懋廉咳了兩聲,打掃一下嗓子,大聲地說道:
“剛才談起最近銀根還是緊,暗息每元月息九分,屹立不動。
各個行莊存款逐日遞減百分之一、二,業務清淡,到現在還沒開始放款。
廠商向行莊借的款子,十之八九無力歸還,大部分申請展期,有的甚至到期應該付的利息也拿不出。
就拿我們行裡來講,前天一天隻收回一筆洋商借款。
退票的事情天天發生,而且是越來越多,家家如此,昨天一天的退票,占交換票據總數十分之一以上,金鈔銀元都占原盤,華股下跌,趨勢惡化,現在市面上金鈔黃牛已經逃避一空,你到市面上再也找不到了。
”
金懋廉說到這裡,想起解放以前投機倒把的黃金時代。
一進一出就是多少個億,是一去不複返了,現在生意越來越不好做,越來越清淡,他不禁深深地歎息了一聲。
柳惠光以為他是同情工商界,焦慮地問他:
“是啥原因呢?”
大家的眼光集中在金懋廉的身上,都很關心這個問題,希望他詳細地談一談。
金懋廉端起大沙發旁邊的一杯濃咖啡喝了兩口,眉頭一棱,想了一下,說:
“主要是因為五反運動,客幫呆滞不動,私營工商業形成半癱瘓狀态;商品市場交易萎縮,一般廠商客戶資金呆滞,周轉失靈;‘五反’運動展開以後,工商界都連忙提款補稅。
所以各行莊存款逐日遞減。
”
馮永祥聽出了神,認為這個問題确實很嚴重,怪不得那些人圍到金懋廉面前聽他講呢,他很關心地問:
“華股為啥下跌?”
“華股下跌的原因是因為客戶都想抛出,減價趨降,但是,都沒有成交。
”金懋廉說,聲調裡充滿了羨慕,“最近中國銀行可大忙特忙……”
潘宏福驚奇地“啊”了一聲。
“最近到中國銀行兌售金鈔的一天比一天多,天不亮就排隊等候了。
聽說這兩天的兌換量比過去增加了三四倍。
”金懋廉解釋地說。
“也是因為銀根緊,要補稅,沒有辦法,隻好賣金鈔。
”
馮永祥贊歎地說:
“銀行界真不愧是工商界的中樞神經,工商界有點風吹草動,我們懋廉兄早就曉得了。
”
“哪裡的話,哪裡的話,”金懋廉苦笑了一聲,語氣裡流露出一點不滿的情緒,說,“現在中樞神經是人民銀行,我們頂多也不過是神經末梢罷了。
我們的黃金時代早過去哪。
”他又想起解放前投機倒把的上海市場。
“人民銀行應該是中樞神經,它是國家銀行啊。
”馬慕韓不滿意金懋廉的牢騷,說,“如果私營行莊成為中樞神經,那還算個什麼新民主主義的國家?私營行莊夠得上算是神經末梢,我看已經不錯了哩。
”
金懋廉察覺自己講話滑了邊,最近工商界朋友情緒都很緊張,講話十分小心。
他懶得争辯,連忙收回來,把話題引伸開去:
“那是的,我們有現在的地位也算不錯哩。
我剛才說的,隻是我個人的看法,也不一定對。
真正工商界的情況,在座各位其實都比我清楚。
我倒願意聽聽各位的高見。
”“拿我們卷煙業來講,我同意你的看法。
”唐仲笙站起來,走到金懋廉身旁說,“懋廉兄,過去我們卷煙業每月有一百五十億的營業,現在一個月隻做三十億營業。
全業銀行負債就有四十億。
我們東華廠過去每月最高生産量是八千五百箱,現在一月份隻生産二千箱,二月份連一千箱也不到,隻有九百八十四箱。
你說怎麼維持?客幫呆滞不動,香煙銷路差,各廠紛紛停工。
最近許多小廠要關門。
有一個廠的存貨,照目前的銷路,可以銷一個月。
因此,想停工。
職工卻不答應,又怕觸犯軍管會的命令。
現在各業營業清淡,百貨公司減少收購量,銀行押彙不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