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錯。
”
“你的莊稼活做的好,全村都曉得的。
阿貴體力又好,你們兩個好好勞動,秋收一定呱呱叫!”
“現在還很難說,單靠勞動不行,還要多上肥。
”
“我聽說人民銀行要給農民貸肥,你沒聽說嗎?”“我今天沒有到農會去,剛從地裡回來,這消息真的嗎?”
“人民銀行無錫分行的同志在村裡說的,那還會有假!”
湯富海興奮得跳了起來,情不自禁地對蘇沛霖大聲說道:
“從來沒有這樣的好政府,關心老百姓到這個樣子。
共産黨毛主席簡直賽過活爺娘。
想想從前,越想越苦;朝後想想,越想越甜,越想越要笑啦。
”
他說完了,發出爽朗的愉快的格格的笑聲。
“是呀,今後的日子一天比一天好了。
”
“現在地有了,房也有了,隻看自己勞動了。
”
湯富海怕耽誤了光陰,腳步一步比一步快,好像有急事在等他去做似的。
走到村口,蘇沛霖怕給村裡人看到他們兩人走在一塊,别懷疑他有啥活動,便和湯富海分手了。
湯富海生産勁頭越來越大了。
他帶着阿貴起早摸黑,先把田邊的茅草一棵棵挖光,又把田做了畦。
他貸到稻種和豆餅,嫌肥不夠。
父子倆在塘裡撈了幾十擔水草,他仍舊覺得肥不夠,又沒有多餘的錢再買豆餅。
一天,吃過中飯,便叫阿貴和他兩人拾狗屎。
阿貴不肯,提出反對的意見:
“總共隻有兩畝八分地,有這些肥還不夠?”
他不假思索地把臉一沉:
“當然不夠。
”
阿貴沒有給吓倒,反而問道:
“從前田裡啥辰光上過這許多肥?現在比從前加多了,夠啦,爹。
”
爹輕輕笑了一聲。
那笑聲裡含着責備阿貴太年青,不懂事的意思。
半晌,他回憶地說:
“從前給啥人種田?你曉得啵?”他一想到過去便按捺不住心頭的憤怒,咬着牙齒,幾乎是一個字一個字說出來的,“種的是老虎田,多施肥,多收成,朱半天這王八蛋就多加租。
不加租,他就摘田。
一年忙到頭,忙到稻熟登場,蘇賬房來拿走,落得一場空。
那辰光,我們憑啥多施肥?現在,現在給自己種田,不是給别人種哪。
當然要多加肥。
種田要一工二本,你不給它加工施肥,它不給你收成。
傻孩子,懂嗎?”
阿貴雖然不願意出去漫無目标地拾狗屎,但給爹說得目瞪口呆,無從反對了。
他想了想,皺着眉頭,問:
“到啥地方去拾呀?”
爹知道他同意去了,臉上露出笑容:
“自然在地方去拾。
狗子拉屎有窩,今天在這裡拉,明天還在這裡拉。
狗子拉屎喜歡在背風的地方,天冷,狗子跑不遠,在村邊附近就可以拾到。
天暖和,狗子滿地跑,要拾得遠些……”
阿貴聽出了神,覺得照爹這麼說拾狗屎并不難,引起興趣來了,好奇地問:
“那麼,啥辰光狗屎多呢?早上?還是……”
爹搖搖頭,說:
“狗子一天要拉三次屎:大清早,中飯後,下午。
中飯後一次拉的最多……”
阿貴聽到最後一句吃了一驚,急急忙忙接上去說:
“就是現在?”
爹給阿貴一提醒,緊接着說:
“唔,就是現在,快走!”
他們兩人拿着畚箕,匆匆跑到村口,爹叫阿貴往西走,自己朝東邊一路去拾了。
阿貴照爹指點的地方拾,到黃昏時分,果然拾滿了一畚箕,趕回家來,爹已經拾了兩畚箕倒在地上,蹲在白石的台階上,悠閑地抽旱煙了。
地上的狗屎堆得像一座小丘了,父子兩個人把它挑到田裡。
爹挑起最後一擔,忽然想起一件事,把狗屎放下,拿了兩把泥鋤,挑起沉甸甸的擔子上田裡去了。
阿貴把最後一擔狗屎倒在田裡,已經是氣喘如牛了,抹去額角的汗珠子,正想喘口氣,好好休息一陣子,不料爹遞給一把泥鋤來,說:
“來,同我一道鋤鋤。
”
“早幾天不是鋤過了嗎?”阿貴沒有接爹的泥鋤。
“鋤過就不要再鋤了嗎?給我拿着。
”爹把泥鋤硬塞在阿貴的手裡,教訓他道,“任叫人忙,不叫田荒。
你曉得啵?床要鋪好,田要鋤好。
床鋪好,睡得舒服;田鋤好,多打莊稼。
”
“你就是一門心思要多打莊稼……”
“要多打莊稼錯嗎?沒糧食,你肚子填的飽?”
阿貴給問得沒有話說,望着手裡的泥鋤,聽爹說下去:
“你還不知沒有糧食的苦嗎?我活了四十八歲,娘老子沒有給我留下一片瓦一分田,隻留給我一肚子的苦水,連個立腳的地方都沒有。
現在有了房子,又有了兩畝八分地,能不好好種嗎?你年紀太青,不懂得世事。
”
“我懂得,”阿貴想起自己生下地來,饑一頓飽一頓,碗裡從來沒有見過魚肉,也從來沒有穿過一件新衣裳,都是用舊衣服補補縫縫,給爹一提,自己肚裡也有不少苦水哩。
他說話的聲音低沉下去,“我懂……”
“那就好,鋤吧,打下糧食都是自己的了,把它放在籮裡,地主連香也不敢聞一聞。
”
他跟着爹一同鋤地,直到雀眯眼了,兩個人才邁着疲乏的步子往村裡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