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義德利用大家都到飯廳吃晚飯的時候,把梅佐賢叫進了辦公室。
梅佐賢忐忑不安,不知道總經理要談啥。
嚴志發今天給他談話的内容估計總經理不會知道,那為啥突然找他來呢?他擺出若無其事的神情,坐在長沙發上,等候總經理的吩咐。
除義德親自把門關好,緊靠着梅佐賢坐下,親熱地小聲對他說:
“佐賢,我現在一切全靠你了……”
梅佐賢聽了這話心頭一愣,對自己說:總經理知道嚴志發來找過他嗎?總經理知道他和嚴志發談啥嗎?他竭力保持着鎮靜,微笑地對徐義德說:
“我的一切都是總經理的。
你的事情也就是我的事情。
我能有今日,全靠總經理的提攜。
現在正是報答總經理的辰光,你有啥事體,吩咐好了,赴湯蹈火,我梅佐賢決不推辭。
”
“事體還沒那麼嚴重……”
梅佐賢聽了這句話心裡稍為輕松一些,仔細聽徐義德往下說:
“我今天準備不回家了……”
“不回家?為啥?”
“楊部長帶了‘五反’工作隊進廠檢查,今天停夥,明天停工。
你說,那位楊部長會放過我嗎?”
“總經理估計的正确。
”他又懷疑嚴志發來看過徐義德了。
“我想,他們可能不讓我回家。
我不如主動不回家。
根據軍管會頒布的法令,三停是違法的。
現在印把子捏在人家手裡,人家要立啥法,就立啥法,我們做生意買賣的人有啥辦法呢?共産黨根據法令,随時可以逮捕我。
也好,我就在廠裡等共産黨來抓,把我關進提籃橋,好得很,用不着擔心五反不五反了。
”
“會有這樣的事嗎?”梅佐賢感到事情嚴重,萬一總經理給抓進去,那麼,滬江紗廠的全副擔子都壓在他的肩胛上了!他沒有這個膂力,也沒有這個膽量。
這麼一來,倒真要給總經理想想辦法了。
隻要有總經理在,天塌下來,有總經理頂着。
他即使有點責任,也不怎麼嚴重。
他安慰徐義德,說:
“總經理,不會的。
”
“共産黨說到哪裡,做到哪裡,——他們啥事體做不出來?不過,倒希望他們把我抓起來,我就好避開‘五反’了。
請你今天到我家裡去一趟,叫她們放心,我今天住在廠裡,明天也可能不回去。
”
“我一定給總經理辦到。
”梅佐賢同情地看着徐義德,表示願意和他共患難,說,“我也住在廠裡。
”
“為啥?”
“陪總經理。
”他的聲音有點嗚咽。
“謝謝你的好意。
”徐義德感激地點點頭,覺得梅佐賢究竟是廠長,在緊要關頭沒有忘記他。
在注視梅佐賢穿着一身深藍咔叽布的人民裝,長方型臉龐上那兩個酒窩好像為他隐藏着憂慮,感覺梅佐賢比過去更可愛了。
現在他更需要梅佐賢這樣的人。
他說:“你不要住在廠裡。
廠裡,有我頂着。
你每天照樣回家,好在外邊探聽探聽風聲,和我家裡聯系,省得叫她們待在家裡擔心受吓。
”
“我白天可以出去給你辦事,晚上在廠裡陪你。
”
“不。
不能夠讓共産黨把我們一網打盡。
我要是出了啥事體,守仁年紀還青,辦廠、維持這份企業,全要拜托你了,佐賢。
”徐義德說到這裡很激動,聲音十分低沉。
“我,我……”梅佐賢認為自己是廠長,也有義務留在廠裡,但是總經理那麼懇切,要是自己堅持,反而顯得自己推卸責任了。
他隻好說:“我聽總經理的吩咐,總經理要我做啥,我就做啥……”
“很好,以後完全靠你了。
”徐義德說到這裡,把頭低了下去。
梅佐賢見總經理對他那麼信任,想起和嚴志發談話的情形,不禁感到内疚,臉上熱辣辣的了。
他坐在那裡,想原原本本地告訴總經理,又怕總經理懷疑自己;不講呢,心裡又不安。
他吞吞吐吐地說:
“總經理,嚴志發今天找了我……”
“他找你?”徐義德警惕地擡起頭來,兩隻眼睛注視着他。
梅佐賢一看到那眼光,他就有點心虛、徐義德炯炯的眼光仿佛可洞察一切,啥細微的事物也瞞不過他的視線。
梅佐賢慢慢地說:
“唔,他要我負責繼續開夥,維持生産……”
“你哪能講?”徐義德每根神經都緊張起來了,全身的血液好像一下子都循環到他的臉上了。
他漲紅着臉,急切地想知道下文。
因為他對付楊部長和“五反”工作隊,主要靠這一着。
這一着萬一突破,五反運動不可避免地要在全廠展開了。
“我說總經理在廠裡,你們可以找他去交涉……”
徐義德臉上的皮膚松弛了,換了一口氣,贊揚地說:
“你回答得對。
他們有本事,找我徐義德好了。
就是楊部長親自出馬、我也不在乎。
沒錢就是沒錢。
我沒有點石成金的法術。
别逼人太甚,頂多我把廠獻給政府,省得我擔這份心事!”
“他們當然不是總經理的對手。
”
“嚴志發要來找我嗎?”
“不,他不肯找你,硬要我和勇複基負責……”
徐義德打斷他的話,插上來問:
“你說啥?”
“他硬要我和勇複基負責……”
“勇複基?”徐義德咬着下嘴唇,氣憤地說,“他們想的真絕,啥人不好找,要找勇複基!”
“他還要我們保證明天不停夥不停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