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義德見嚴志發走進廠長辦公室,慌忙從沙發上站了起來,彎着腰,笑嘻嘻地歡迎道:
“嚴同志,請裡面坐。
”
他的肥胖的左手向咖啡色的皮沙發上一指。
他下巴那兒垂下來的肉卻有些顫抖。
他一見了嚴志發,心中就有些忐忑不安。
他知道嚴志發是紗廠工人,對紗廠内行,講話一句是一句,一點兒不含糊,也不講情面。
他像是一塊鋼鐵,徐義德在他身上找不到一點可以活動的空隙。
看上去,嚴志發在“五反”檢查隊裡擔任的工作蠻重要,許多場合都看到他。
昨天他和餘靜她們一道來,徐義德找不到機會給他拉拉知己。
今天嚴志發一個人走進來,不是送上門來的好機會嗎?徐義德小心翼翼地抓住這個機會,請嚴志發坐到沙發裡。
徐義德沒有叫工友,也沒有叫梅佐賢,他親自倒了一杯茶,恭恭敬敬送到嚴志發的面前:
“嚴同志,你們實在太辛苦了,喝點茶。
”
嚴志發見徐義德這樣低聲下氣的态度,忽然恭恭敬敬地送過一杯茶來,兀自吃了一驚。
他身子往皮沙發上不自主地一靠,很嚴肅地直搖右手:
“我不渴,我不渴。
”
徐義德輕松地笑了笑:
“煙茶不分家,喝點茶,沒有關系。
”
徐義德本想把那杯茶推送過去,見嚴志發驚慌的神情,怕把事情弄炸了,就沒有動。
嚴志發不願意靠近徐義德,仿佛怕徐義德身上啥髒東西會沾染到他的身上去。
他向長沙發的上面移去,擡起眼睛盯着徐義德,防備他還有啥花樣經。
徐義德靜靜地坐在那裡沒動。
他的眼光雖然對着長方形矮桌子上面的那把江西景德鎮的寶藍色的瓷茶壺,可是暗中時不時觑嚴志發一眼。
他們兩個人相互注視着,誰也不言語。
半晌,還是徐義德先開口:
“嚴同志,有啥指教嗎?”
“有啥指教,”嚴志發警惕的眼光從徐義德的身上移過去。
他解開深灰布人民裝的右邊口袋,從裡面掏出三張折疊好的十六開大小的白紙來,把它打開,弄平,送到徐義德的面前,說:
“你不是對楊隊長說:一定要交代不法行為,來報答楊隊長的關懷嗎?”
徐義德心頭一愣:他竟想不起在啥地方說過這樣的話了,但他知道自己一定說過這樣的話。
他輕輕點了點頭,說:
“是的,我要交代我的不法行為,我要坦白。
”
“那很好,你現在就坦白吧。
”
徐義德感到愕然:他摸不清嚴志發是要他當面把坦白的材料寫出來呢,還是寫好了以後送去。
他試探地說:
“我一定坦白……”徐義德有意不說完,而且把這句的尾音拉長,等候嚴志發接上來說。
嚴志發很簡單地說:“那你寫吧。
”
“是現在寫呢,還是等我寫好了再送給嚴同志?”徐義德等了一會兒,說,“材料倒有一些,一時恐怕寫不完。
”
“寫好了送來吧。
”
“那再好也沒有了。
嚴同志辦事真精明。
”徐義德笑眯眯地望着嚴志發,說,“你看,哪能寫法?”
“這個,”嚴志發頓時想起楊部長剛才對他說的話:你現在到徐義德那裡去一趟,送幾張紙給他,要他寫坦白書。
他目前不會老老實實坦白的,不必限他的日期,讓他寫好了再送來。
這必然會引起他内心的鬥争,他不了解我們掌握他多少材料。
他當然希望能夠蒙混過去。
他不寫點真實材料出來,又怕蒙混不過去,唯一的辦法就是要摸我們的底。
你去了,他一定要想辦法摸底。
你可不能漏一句半句話出去。
這種人,你眉毛一動,他就知道你肚裡要說的話了,可刁哩。
最好的辦法是不給他多說,他就無計可施了。
楊部長的估計,果然不錯。
嚴志發說:“哪能寫法,你自己曉得。
”
“對,對。
哪能寫法,我自己當然曉得。
”徐義德暗中瞟了一眼。
他并不灰心,又試探道,“不過,嚴同志能夠指教指教,我可以寫得更好一點。
是不是,嚴同志。
”
“你老老實實把五毒不法行為寫出來就行哪。
”
徐義德一聽這口氣好像有了一點苗頭,他拿起那把江西景德鎮的寶藍色的瓷茶壺向嚴志發的茶杯裡加了一點茶。
他自己的身子傾向嚴志發那邊去,小聲地問:
“你看從啥地方寫好呢?嚴同志,我們廠裡沒啥嚴重的五毒行為。
我領導這個廠真是官僚主義渾淘淘,許多事體我也不曉得。
偷工減料這方面,我想,可能是有的。
别的方面,就很難說……”
徐義德說到這裡,暗中注視嚴志發的表情。
嚴志發霍的站了起來,對他不客氣地說:
“你的五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