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突然聽到人聲,兀自吃了一驚。
她側過頭去看,見是葉月芳,想起床招呼,立刻給葉月芳按住了。
葉月芳坐在床邊,對她說:
“你躺着好了……”
滬江廠的“五反”工作熱烈展開,楊健一連幾天抽不出時間回家。
他嘴上不提,葉月芳心裡知道的。
今天葉月芳到區裡來有事,楊健對她說:辦完事,有空,到他家去一趟看看。
她見了葉月芳,有一種矛盾的心情:一個人老是蹲在房間裡,總希望見到一些朋友,等到朋友來了,又覺得不如一個人在房間裡安靜。
她以為區文教科叫葉月芳來的,不等她講下去,搶先說道:
“唉,今天睡了午覺,起來精神好些,收拾了一下房間,就又倒下了。
”她的眼光望着葉月芳,那意思說:别看我躺在床上好好的,我的身子可是不行呀!
葉月芳沒有留意她的眼光,不假思索地說:
“醫生不是要你好好休養,一個人蹲在家裡哪能工作,我勸你還是到療養院療養一個時期才好……”
她每次見到人,總怕别人誤會她蹲在家裡好吃懶做,暗中說明自己的病,但聽葉月芳的口氣,完全了解她最近的健康情況。
她就不詳細說下去,改了口:
“廠裡正在‘五反’,你說,我一個人在家裡哪能閑得住?”
“這個心情,我是了解的。
”葉月芳的兩個腮幫子上浮着兩個小小的酒窩,同情地說,“我一閑下來,就覺得悶的慌,一天不做許多工作,就仿佛一天白過去一樣,想起來心裡就不舒服……”
“你說的是呀,簡直說到我心裡去了。
老實講,見到你們生龍活虎般工作,我心裡就靜不下來。
好幾個月沒上班了,在家裡也不能給楊健一點幫助。
”
“楊部長曉得你在家裡悶的慌,特地叫我來看看你。
這兩天廠裡忙……”
“廠裡‘五反’進行的哪能?”
“‘五反’嗎?”葉月芳怕講起廠裡轟轟烈烈的五反運動會妨礙她休息,遲疑地沒有說下去。
“為啥不肯告訴我?”
“你還是好好休息,别操這份心了。
”
“你告訴我,我不操心就是了。
”
葉月芳簡單地告訴她最近“五反”的情況,她頓時興奮地從床上坐了起來,焦急地問:
“徐義德這麼頑強?”
“資本家不會痛痛快快地坦白的。
”
“讓他這樣糾纏下去嗎?”
“隻要群衆發動起來,形成‘五反’統一戰線,徐義德就孤立了。
”
“你這個意見很對!”她欽佩地望着葉月芳。
“這不是我的意見,是楊部長的。
”
“哦。
”她沒有再贊揚,改口說,“夜校的人都參加‘五反’了嗎?”
“當然都參加了。
”
“隻有我這個病号蹲在家裡。
”她的手按着胸口,内疚地說。
“楊部長常常想念你,覺得他不能多照顧你,心裡老過意不去……”
“讓他忙吧。
我這個病号不能工作,還能妨礙他工作嗎?叫他安心在廠裡工作,别挂念家裡。
告訴他我很好,别說我又躺下。
”葉月芳感到有點為難:她怎麼好不把真實情況告訴楊部長?但又不好違背病人的囑咐。
她未置可否地“唔”了一聲。
戚寶珍接着說:
“你以後也别來看我,影響你的工作。
”
“來看你,也是我的工作。
”
“不,你别聽楊健的話。
”
“不單是楊部長,夜校裡的人都關心你,餘靜同志也常常想你。
本來餘靜同志今天要同我一道來看你,給餘大媽找回去了。
明天是清明,她們準備到龍華上墳去。
”
她望着挂在牆上的日曆,果然上面有四個老宋字:“明日清明”。
她歎了一口氣說:
“你不提起,我到忘記了。
國強過世快三年了。
在解放區的時候,我和楊健常常談起他,以為進上海一定能夠見到他。
誰曉得永遠見不到呢!他犧牲得很英勇,照道理我也應該和餘靜一道去上墳,隻是這個身體……”
“等明年清明再說吧。
”
“唉,這個病啥事體也做不了。
你告訴餘靜,别關心我。
也在廠裡夠忙了,别來看我。
你,忙你的工作,也别來看我。
”
“再忙些,我也應該來看你。
希望你好好休養,不要急。
組織上決定你休養,這就是你的任務。
等休養好了,要做的工作多着哩。
”
“這個道理我懂。
我也勸過别的同志,可是臨到自己頭上,老是想不開……”
“這道理你當然懂,那你就休息休息吧。
閉着眼睛睡一會,好不好?”葉月芳像是對小孩子說話似的。
她講了半天話,确實有點累了,上眼皮搭拉下來,慢慢地睡着了。
葉月芳看到衛生間的衣服,她走過去,悄悄地拿到院子裡去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