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寶珍今天睡了午覺,起來感到精神很好,看到屋子裡有些亂糟糟的,便興緻勃勃地動手整理了。
她首先把楊健的襯衣短褲和珍珍的小衣小褲拿到衛生間裡,在浴缸裡放了水,給泡上;轉過身來,又把桌子上的什物擺齊,鋪好床,掃了地,就到衛生間去洗衣服。
她彎着腰洗,因為很久沒有做事,勞動給她帶來了愉快,不洗完,手簡直停不下來。
等她把衣服曬上,走出衛生間的時候,她額頭上飛舞着金星,整個房間在她面前旋轉,身子也不由自主地搖擺着,仿佛大地在動蕩,哪能也站不穩。
她扶着床,一步步好容易走到床邊,仰身往床上一倒,緊閉着眼睛,房間裡靜靜地,隻聽見胸口怦怦地激烈跳動,十分悶塞。
她勉勉強強地給自己加了一個枕頭,稍為好一點,可是呼吸還是不順暢。
過了約莫有半個時辰,她慢慢恢複了正常,睜開眼睛,看到整潔的房間和衛生間曬的衣服,心裡又是高興又是氣惱。
高興的是今天總算打掃了房間又洗了衣服,這是她好久想做而沒有能夠做的事。
也是這樣的事叫她氣惱:為啥做了這麼一點點的事,就感到那樣吃不消呢?要是在過去,别說這點事,就是再多一些活也不打緊。
現在哪能竟變成另外一個人了?她不相信自己的體力壞到這個程度,伸手到枕邊拿過一面小小的圓鏡子,對着自己的面孔照過來又照過去,好像在追尋失去了青春的體力。
如煙一般的往事,又一幕一幕出現在她的眼前。
那是一九四一年,她和楊健都在上海一座私立大學裡讀書。
楊健讀的是中文系,戚寶珍是教育系,雖然他比她高一班,選修課卻常碰在一班裡。
中國通史這一課,他們倆人不僅在一班,而且同一張桌子。
楊健在學校裡的功課很好,幾乎他所讀課程的成績都名列五名以前。
當時他已經是中共黨員,在學校裡很活躍,學生方面有啥組織,他不是委員,就是代表。
他是消息最靈通的人,對于抗日戰争的前途他比任何人看的清楚,分析的頭頭是道,和他接近的人得到鼓舞,同他談過話的人找到前進的方向。
同學們有疑難不決的問題都去找他,他總滿足你的要求,設法給你解決。
經過他用各種辦法介紹,許多同學暗中去了抗日民主根據地。
在學校裡,在公開的場合,他非常沉默;在校外宿舍裡,在個人接觸中,他是個富有風趣的人,談起來就滔滔不絕,可是一點也不羅嗦。
認識他的人常常到他的宿舍裡來,不認識他的人想法和他接近。
戚寶珍發現他常到圖書館去,她也常到圖書館和他一道看書。
他每次到圖書館都挾了許多書,放在他面前,低頭在看書,在寫筆記,沒有注意她有意坐在他的附近。
她故意和他談論中國文學啥的。
吃飯後,他們兩個人常常肩并肩地在校園裡散步。
一九四三年夏天,楊健讀完了大學,組織上決定他到蘇北抗日民主根據地黨校去學習。
兩人相約:她畢了業,便到蘇北來,參加抗日民主根據地工作。
臨别前夜,他們兩個人手挽手地在河邊草地上走來走去,幾次走到校園門口,她又把他拉回來,舍不得離開校園,舍不得離開草地,舍不得離開小河,舍不得離開夏夜的甯靜。
一九四四年八月,她來到了蘇北,和楊健結了婚。
婚後,她分配在縣政府教育科當幹事。
這個工作正投合她的興趣。
第二年十月,她生下珍珍。
那時抗日戰争雖然勝利了,國内并沒有取得和平,解放戰争的烽火在各地燃燒起來了。
楊健和戚寶珍随着部隊轉移到山東。
他擔任縣委宣傳部長工作。
人民解放軍百萬雄師橫渡長江,上海解放,組織上調動大批幹部支援上海,楊健一到了上海,分配在長甯區委統一戰線工作部工作。
不久,戚寶珍帶着珍珍也到了上海,在長甯區人民政府文教科擔任副科長職務。
同時還在滬江紗廠夜校裡兼一點課。
開頭一年多,她工作非常努力,從清早忙到深夜也不感到疲倦。
在解放區積累的教育行政工作經驗,她研究怎樣在區裡運用,有時還擠出時間給區裡小學教員做報告。
自從發現自己有心髒擴大症,精力就不如從前了,開始并不服輸,一次又一次躺下,不得不叫她徒喚奈何了……
過去這些事在她腦海裡湧起,非常新鮮,就好像是昨天發生的一樣,自己卻變成了另外一個人,做了這麼一點點家務事,身子竟支持不住。
從那面小小的圓鏡子裡看,自己的容顔并未消瘦,眼角上也沒有長起扇形的皺紋,從表面上看,還是年青有為不減當年,她生氣地把鏡子往床頭一放,怨恨地深深歎了一口氣:
“這個鬼身子!”
葉月芳笑嘻嘻地走了進來,劈口問她:
“你罵啥人?”
她沒有注意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