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瑞芳心中就一跳:她知道這是自己的一件皮大衣,早些日子不見了,到現在還沒有找到。
她闆着面孔硬不承認:
“老師,可能你看錯了,我們家裡沒有那樣的衣服。
”
老師說衣服不像,那就更糟糕:一定是徐守仁和那個阿飛偷别人家的衣服賣。
朱瑞芳眼睛一動,想了個主意,說:
“許是你看錯了人,恐怕不是我們的徐守仁,是旁人。
”
“我親眼看見是他。
”
“也許旁人長得有點像他。
守仁手裡從來不缺錢用,不會去賣物事的,絕對不是我們的守仁。
”
老師見她一個勁不承認,也不好再追問,就告訴她徐守仁有時和阿飛一道出進,學校裡注意教育,希望家裡也要嚴加管束。
這一點她不否認,答應回去管束。
當天晚上朱瑞芳對徐守仁管教了。
她把他叫進自己的卧室,輕輕把房門關起,生怕被人發覺。
徐義德知道徐守仁這些事,一定不會輕易放他過去。
大太太曉得了,當然會有閑言閑語。
傳到林宛芝耳朵裡去,必然說短論長。
朱瑞芳坐在沙發上,低聲地對徐守仁說起這樁事體。
徐守仁站在母親面前咬緊嘴不承認:
“沒有這回事,老師看錯了人。
”
她見兒子當面撒謊,氣得她面孔發青,想大聲訓斥他,又怕給人聽見,按捺住心頭火氣,瞪了他一眼,指着他的鼻子說:
“你在我面前還賴?那件皮大衣是我的。
除了你,誰還能從我的房間裡偷去!”
“也許是旁人,老王啊,娘姨啊,……”
“就算是他們偷的,為啥要你去賣?你同他們勾搭起來了嗎?”
“沒有。
”
“不是你,是啥人?你不承認,瞧我把你的皮打爛。
”她真的舉起了手,預備要打他。
他想想實在沒有辦法抵賴,不得不低下了頭,細聲細氣地說:
“我下次再也不敢了。
”他的聲音有點哭咽咽的。
她看見兒子那一副可憐相,她的手軟了,打不下去,慢慢收了回來。
可是她的氣還沒有消,眼睛望着兒子的右手,咬牙切齒地說:
“你以後再偷物事出去賣,我就打斷你的手指頭!”“一定不做了。
”他慢慢擡起頭來,觑見母親正望着自己,連忙不自然地又低下頭去。
她原先是怕兒子不承認,等兒子承認了,卻又怕文彙中學裡老師跟家裡大太太和林宛芝知道,希望兒子别在這些人面前承認,這種話又不好說出口。
想了好半晌,她才想出了一個主意:
“你想想,你做了多麼丢臉的事!學校裡找我去商量,我都不好意思承認。
要是承認你做出這樣下流的事,把你娘老子的臉擱到啥地方去?”她深深歎了一口氣,說,“就是在家裡,也不好意思讓别人曉得,大太太曉得了,林宛芝曉得了,那兩張嘴還會饒你,唉。
”
他一聽母親的口風,就猜到她的心思,懂事地應道:
“我不會對那些人講。
”
徐守仁再不敢随便偷母親的物事。
他想辦法偷家裡别人的物事,賣掉,有了錢,就出去胡搞。
家裡丢的物事越來越多,引起大家的注意和猜疑。
三位太太都懷疑是娘姨她們,娘姨她們确實冤枉。
她們經常看到徐守仁挾一個包裹出去,但又不敢點破是大少爺自己偷的,隻有朱瑞芳心中明白。
要是别的事,她一定打破沙鍋問到底,追個水落石出。
偏偏這些事,她不過随便問一聲,就不再查了。
她不查,誰有興趣問呢?大太太知道點風聲,林宛芝也曉得七八成。
大家都裝着沒看見。
徐守仁自己也加倍小心,偷點物事總是考慮再三,然後才選擇時機動手。
五層樓阿飛活動的場所叫公安局取締了,阿飛斂迹了。
樓文龍和徐守仁有他們自己的去處,唯一困難的是錢。
家裡的物事不能随便偷,錢來的就不容易,徐守仁又想到美國電影《原子飛金剛》裡的那個了不起的會飛的強盜。
他要是也有一架能使黑煤變成黃金的機器,該多好呀!徐守仁沒有這個神奇的機器。
不能成為美國電影裡的“英雄”,做一個像樓文龍那樣的“好漢”也不錯。
這要有本領,要有膂力。
他想起美國電影裡的“英雄”不是打得一手的好槍,就是會飛刀飛劍。
他弄不到手槍,也找不到好劍,他買到三把德國造的匕首似的鋒利的小刀。
在客廳外邊的牆壁上安了一個木靶子,他自己在上面畫了十道黑圈圈,最中間那裡塗了一個紅心。
他一有空閑,回到家裡,就拿那三把小刀輪流地向木靶子上扔去,練習自己的手勁和眼力。
徐守仁在家裡獨來獨往,橫眉豎眼,見了誰都要碰一下敲一下,表示自己有過人的本事。
誰也不敢惹他。
他是徐義德的愛子,是小開,是僅次于徐義德的主人。
徐義德隻知道他喜武好玩,别的事就不大清楚,平時很少管教。
五反運動展開以後,徐義德自顧不暇,更沒有時間管他了。
林宛芝私自給他取了一個外号:“小霸王”。
今天是星期六,正是徐守仁活動的好時光,可是他口袋裡空空的,在轉念頭弄點啥出去換錢。
到處有人,一時下手不得,他就拿了那三把德國造的小刀子到外邊來打靶。
他剛才一扔,那把小刀不偏不歪,恰巧插在木靶當中的紅心上,鼓掌歡呼道:
“妙啊,百發百中!”
他拿起第二把小刀,又向木靶上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