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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延年坐在卧房淡綠色小圓桌子的面前,右手托着腮巴子,兩隻眼睛木愣木愣的,不斷地長籲短歎,像是有一肚子心事,可是嘴裡連一個字也不肯透露。

    馬麗琳問他是不是出了事,他的牙齒緊緊咬着下嘴唇,微微搖了搖頭。

    她今天特地給他煮了濃香撲鼻的S.W.牌子的咖啡,還給他準備好一小杯白蘭地酒。

    現在卻放在一邊,他連看也不看一眼。

    他自己剛才點燃的一支香煙,也放在堇色的景泰藍的小煙灰碟子裡,淡淡的青煙袅袅地飄浮着。

    她走過去,坐在他對面淡綠色椅子上。

    見他垂頭喪氣的樣子,心裡也難過起來,想分擔他一點憂愁,卻又不知道是啥事體。

     她倒了小半杯白蘭地在咖啡裡,放了點糖,攪了一陣,送到他面前,溫柔地說: “快涼了,喝吧。

    ” 咖啡杯裡冒着噴香的熱氣。

     “不喝。

    ” “你有啥心事?這麼不高興!” “唉。

    ”他長長歎息了一聲,低低地說,“這回可完了,啥都完了。

    ” 她大吃一驚,丈八和尚摸不着頭腦。

    她認識他以來,他從沒有像今天這樣失望過,總是生氣勃勃,不管多麼困難的事體,他都有辦法的。

    他憂慮的事,大概是十分困難的。

    聽他那口氣,她不禁發愣了,癡癡地凝視着他,不知道怎麼是好。

     他暗中觑了她一眼,見她默默地一句話也不說,便用右手中指和食指不斷敲着自己的太陽穴,無可奈何地說: “真想不到會落到這步田地!” 她緊緊皺着眉頭,心中像是給火燒似的焦急,用懇求的語調說: “究竟是怎麼回事啊?延年,你說呀!” “童進他們在店裡開了職工檢舉大會。

    童進他自己要檢舉就檢舉吧,他還煽風點火,鼓動别人也要檢舉。

    你說,他該死不該死?” “真該死!” “他在會上瞎三話四,我們好心好意請他們喝咖啡吃點心,硬說是我要摸他們的底。

    他們的底我用着摸嗎?童進這家夥,從浙江光着屁股到上海,是我朱延年收留了他,給他事做,給他飯吃,讨了老婆,成了家,立了業。

    沒有我朱延年,童進有今日!這個忘恩負義的家夥,他哪樁事體我不曉得?我沒事不會洗煤去,要摸他的底?他有屁底!” “那他把好心當做驢肝肺?” “氣人就氣在這上頭!我們資本家一萬個是,請夥計喝點咖啡吃點點心也犯罪嗎?” “别理他就是了。

    ” “别理他?人家現在可抖哪,當上青年團了。

    你沒看見他那股神氣呢,眼睛都長到頭頂上去了,走起路來一搖二擺,把誰也不放在眼裡!” “哦?”她沒想到童進變得這麼快。

     “唔。

    童進現在變成一個小頭目了,夥計都聽他的話,成了他手下的人,一心要反對我哩。

    ” “他再神氣,還是你的夥計。

    你不管怎麼說,總是老闆。

    天下夥計總要聽老闆的。

    ”她想自己在百樂門當舞女的辰光,隻要舞女大班一句話,沒有一個舞女不聽的。

    童進一定會聽朱延年的。

     “啥夥計老闆,人家才不聽這一套哩。

    ” “不聽,不怕歇生意?” “軍管會頒布了四項規定,像是緊箍咒,把工商界管得緊緊的,叫你動不得,隻好乖乖地讓政府牽着鼻子走。

    現在哪個老闆有膽量辭退職工?” “你别理童進。

    他能有多大作為?” “嘿,你别瞧不起他,現在他把店裡的人都抓在手裡,整天不做别的,一門心思找材料,要檢舉我!” “你怕他檢舉嗎?” “我?”他心頭一愣。

    她這句話問得突兀。

    福佑藥房的事她始終不大清楚,認為福佑是一個殷實而又發達的藥房。

    他當然不能告訴她福佑藥房的一本賬就在童進的肚子裡。

    比童進知道更詳細的是夏世富。

    這次職工大會夏世富雖說沒有跟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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