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少,那一筆退補的數字可不小呀,如果在退現款上面也要帶頭,興盛的頭寸也夠緊的,工商界的朋友更不會滿意的。
最近潘宏福開會前後老和他在一道,不斷問長問短,一定是潘信誠要兒子來摸他的底,言外之意希望他照顧照顧。
宋其文私下也表示這次大家口徑要一緻,那含義不用問,誰都明白。
這麼一來,馬慕韓這個頭就很難帶了。
馮永祥一說,他就順水推舟:
“你看,怎樣才好呢?”
“這事體不簡單。
要兩面讨好,最不容易。
照我看,撿幾件眼面前的事坦白坦白,過了關,将來退補也容易,也不會得罪工商界的朋友。
”
“能行嗎?”
“紡織染整加工組到現在沒人坦白,大家的口咬得很緊,隻要心齊,政府有啥辦法?他們哪能曉得那麼詳細?”
“這個……”馬慕韓沒有說下去,可是他心裡已經同意馮永祥的意見了。
他匆匆忙忙報名交代,關沒過去,第二天陳市長召集三百零三戶開了會,報告了工商組各專業小組坦白交代的情況,表揚了那些坦白交代的人,嚴格批評了那些企圖蒙混過關的人,沒有點馬慕韓的名,可是馬慕韓認為每一句話對他都很适合。
他最初以為自己搶先交代,沒料到别的組裡早有許多人過了關,顯得紡織染整加工組落後了。
他發覺陳市長對工商組的戰略部署:先解決别的組,好孤立紡織染整加工組,然後再包圍突破紡織染整加工組。
如果他不徹底交代,那是過不了關,要變成落後的紡織染整加工組裡的落後分子。
他感到形勢嚴重,時間緊迫了。
擺在他面前的有兩條道路:是帶頭坦白保持進步分子的稱号,還是落在别人的後面,變成落後分子,影響自己飛黃騰達的前景。
他要慎重抉擇。
他昨天向工商組請了一天假,想請廠裡的資方代理人到家裡來幫忙,把非法所得稅統計一下。
可是沒人肯來,怕沾惹是非,最後總算來了個資方代理人。
他的妻子又幫他打算盤,給他準備煙茶和宵夜,直忙到夜裡三點鐘才躺到床上。
決心下了,賬算了,他心裡感到痛快。
今天一早起來,眼圈紅紅的,有點發澀,匆匆忙忙洗了臉,又埋頭親自複核了一遍,已經快兩點了。
他連忙跳上汽車,到工商組去交代。
他不知道今天能不能過關,心裡又忐忑不安了。
在馬慕韓思潮洶湧的辰光,白克牌的小轎車已經開進一條馬路,兩邊高聳着深灰色的高大樓房,汽車像是一個小甲蟲在深溝裡緩緩爬行。
那邊馬路口上,是廣闊的外灘大馬路,行人熙熙攘攘的往來,黃濁濁的江面上正好有一隻小火輪經過,怕碰到前面的小舢闆,拉了汽笛。
馬慕韓聽到尖銳而又清脆的汽笛聲,才從夢一般的迷幻的境地裡清醒過來,發覺已經到了上海市增産節約委員會的工商組。
他提着身旁的赭黃色的牛皮公事包,跳下車子,走進馬路右邊那座大樓的玻璃轉門。
這座大樓是華懋大廈,矗立在南京東路的日上,俯視着浪濤滾滾的黃浦江。
他上了樓,從甬道走進去,想起潘信誠那些人一定早到了,步子忽然慢了下來,快到右首最後那間紡織染整加工組的會議室,他昂首走了進去。
這間會議室布置得莊嚴樸素:正面牆上挂着孫中山和毛主席的織錦像片,兩旁是五星紅旗;當中擺着丁字形的長長的桌子。
桌子兩邊坐滿了人,靠窗戶那邊一溜椅子今天也坐滿了人。
丁字形桌子左上端坐了一個将近中年的人,左胳臂戴着一個袖章,白底紅字:上海市增産節約委員會工商組。
他看到參加互助互評會議的人都來齊了,悄悄地拿出筆記本子和鋼筆準備記錄,好像大家都摩拳擦掌等待挑他的眼。
他對大家微微點頭,冷冷地打了個招呼。
他和誰也沒有說話,靜靜地坐在丁字形長長桌子的尾端,等候宣布開會。
他發現大家的眼光全朝他身上望:好像已經知道他今天要坦白交代,擔心他把紡織業的内幕和盤托出。
他竭力避開那些偵察他的視線,鎮靜地拿出煙盒,點燃了一支煙在抽,一口又一口地把煙吸下去,旋即吐出,乳白色的煙在他面前輕輕的飄蕩着。
他以為這樣就可以不望大家了。
潘信誠的半睜半閉的眼光卻始終沒有離開過他的身邊。
潘信誠坐在主席的位置上,環視了一下今天出席的人,料到陳市長對工商組那一番講話,一定會在紡織染整加工組裡起影響。
他不露聲色地一個個望過去,最後眼光又落在馬慕韓的身上。
他對别的人都比較放心,唯獨這位“小開”确是令人放心不下。
幸好今天輪到他擔任主席,還可以想想辦法,預先防止那不利于整個紡織染整加工組的局面出現。
他要大家根據陳市長的指示,老老實實地交代問題。
最後又意味深長地說,不要不顧事實,企圖蒙混過關,那是過不去的。
說完了,他的眼光有意離開馬慕韓,望着别人,衷心希望别人先交代,好把馬慕韓壓在後面。
他忖度别人一開頭,事情就好辦的多了。
可是沒有人站起來,他又不放心地暗中觑了馬慕韓一眼。
馬慕韓沒有理睬潘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