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四點半鐘光景,大太太和二太太她們在餐廳裡吃完了喬家栅的芝麻湯團,大太太有點累了,上樓回到卧房裡去閉一會眼睛,養養神。
守仁一放下箸子,腳底上像是有油似的,一滑就溜出去了,平安溜冰場有朋友在等他哩。
二太太精神充沛,拿了一副美國造的玻璃撲克,走進東客廳裡,把撲克往玻璃桌面的小圓桌子上一放,坐在一張朱紅色的皮椅子上。
透過玻璃桌面,她看到小圓桌子下面鋼架上那一盆水紅色的月季花,開得正旺,歎息了一聲,說:
“花開得倒不錯,隻是他,不曉得前途怎麼樣……”
這一陣子,徐義德回來不大說話,不知道廠裡“五反”真相究竟怎麼樣。
她也不好多問,看徐義德的神色,大半不妙。
她替他擔心,也替自己擔心。
最近蘇沛霖從鄉下來,談到鄉下情形,更加重她的心思。
現在是啥辰光?朱筱堂還想到上海來!她不能幫徐義德的忙,但也不能讓娘家來人添徐義德的麻煩。
目前徐義德已經夠受了。
要是哥哥還在的話,徐義德萬一不幸有個三長兩短,她還有個靠山,可以到無錫去。
現在這個靠山倒了,徐義德又岌岌可危,她将來怕連個落腳的地方也沒有。
想到這裡,她立刻洗了洗牌,一張一張放下去,成一個寶塔形,第一排一張,第二排兩張……第六排六張,全蓋着,一排壓着一排,隻有第七排七張是翻開的,然後把手裡多餘的牌一張一張揭開,要是和桌子上翻開的牌數字鄰近,就拿掉,再揭手裡的牌。
她拿到第四排,桌子上翻開的是兩個A和兩個Q,K、J和2已經出過不少,連揭了三張,數字都同A和Q不鄰近。
她心上浮起了烏雲,心情有點沉重,如果“順”拿不完,“開”不了“關”,那不是明明告訴她徐義德的前途不妙嗎?她發現手裡的牌不多了,大約還有十幾張,再拿不了,就很危險。
她的眼光盯着兩個A和Q發愣。
老王從外邊興沖沖找到東客廳,見二太太在玩撲克,料想心情很好,便不假思索地走到她身邊,報告道:
“太太,餘靜同志來看您!”
朱瑞芳滿臉不高興地望了老王一眼:
“啥魚金魚銀,我不認識。
”
他看到苗頭不對,可還不知道二太太不是心思,連忙解釋道:
“就是廠裡的工會主席餘靜同志,聽說她還是黨支部書記哩。
”
“工會主席和支部書記同我有啥關系?我不認識她,找我做啥?”
“她說,”他曲着背,沖着她慢慢地說,“想和您談談總經理的事……”
“和我談啥?有事,要她找總經理去。
就說我不在家。
”
她把頭一晃,轉過臉去,又望着兩個A和Q,揭開手裡的牌,是張J,笑着說:
“這次可拿了一副。
”
他見她臉上有了笑容,乘機小聲說了一句:
“我已經告訴她,您在家裡。
”
她生氣地把手裡的牌往玻璃桌子上一放,歪過頭來,問:
“什麼?你為什麼告訴她我在家裡?”
“太太,我買東西報賬,您不是總對我說,做事不要說謊,不要報假賬嗎?”
她瞪了他一眼:
“這和報賬有啥關系?”
他彎了一彎腰,應聲說:
“是,這和報賬沒有關系。
……您事先沒吩咐,小的這次說錯了……”
她沒等他說下去,打斷了他的話,說:
“你辦别的事體門檻很精,就是這樁事體糊塗了。
”
他順着她說:
“是的,一時糊塗,以後一定留心。
”
她沒有再言語。
他站在那裡沒走,想起餘靜還在等候,過了一會,說:
“太太,餘靜同志在門口等着哩。
”
“唉,”她想了想,事情沒法挽回了,隻好說,“那你叫她來吧。
”
他連忙退了出去,剛走出東客廳的門,又給她叫回去了。
她說:
“以後有人來看我,特别是廠裡的人,要先問我一聲,再告訴人家我在不在家。
”
“曉得了。
”
他走出去把餘靜領進了東客廳,接着送進來一杯綠茶,便迅速退出去,遠遠避開了。
她指着對面的那張朱紅色的皮椅子,對餘靜說:
“對不起,請坐一歇,我這副牌馬上就拿完了。
”
她不高興見餘靜,有意把餘靜放在一邊,冷餘靜一下。
她急于想知道徐義德的命運,不把牌拿完,沒有心思談話。
她揭開手裡的牌,是個2,拿出了一副A,又翻手裡的牌。
餘靜坐在她的對面,看她隻顧翻牌,不理人,便說道:
“你有事,那我改天再來。
”
“這,”朱瑞芳想把餘靜氣走,餘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