湯阿英關了車,匆匆忙忙向筒搖間走去。
昨天晚上在銅匠間開的說理大會的生動的情景,時不時在她的腦海裡出現,夜裡做了一個夢,她夢見自己在銅匠間的會議上指着徐義德發言,過去張小玲給她談工人階級要當家做主,她完全不懂,現在才算有了深刻的了解。
她想象中的徐義德要比昨天晚上真實的徐義德厲害得多。
過去總以為徐義德有無上的權力,一句話就可以開除工人,叫你東來你不敢西。
在昨天那個會上,她認識到徐義德陰險毒辣的面目,也認識到徐義德這個不法資本家在工人面前軟弱無力,沒啥了不起。
她從昨天那個會上懂得全體職工團結起來,徐義德就沒有辦法了。
她總以為韓雲程、勇複基他們和徐義德穿一條褲子的,誰知道他們也歸到工人的隊伍裡來了。
職工團結的緊,憑你徐義德多麼狡猾也沒有辦法。
她想到因為車間生活難做,和譚招弟有些意見。
今天關車吃午飯以前,她就打定主意到筒搖間再找譚招弟,把問題談談清楚。
她走進筒搖間,看到譚招弟正站在搖紗車旁邊低着頭貼号頭,便過去,說:
“招弟,昨天晚上這個會開的不錯呀!”
“有楊部長領導還會錯。
”
譚招弟不再說下去,同時也使得對方很難說下去。
她們兩人悶聲不響地走出車間向食堂走去,還是湯阿英先開口:
“這樣的會我生平還是頭一回參加呢。
”
“是呀,誰也沒參加過。
”譚招弟依舊是簡簡單單地搭這麼一句半句,不過臉上的肌肉放松了一點,不像剛才闆的那麼緊了。
“真想不到昨天的會開的那麼好……”
“我也沒想到……”譚招弟微微把頭低下,有點不好意思。
“徐義德害得我們好苦啊。
”
湯阿英想起她在車間裡早産的那個小孩子。
譚招弟聽來以為是講她過去和各個車間鬧意見的事,她的頭于是更低了,講話的聲音也很低:
“我沒想到徐義德會這樣……”
“徐義德真毒辣……”
“你别說了,我心裡難過……”
“徐義德坦白了,我們應該高興。
你心裡怎麼難過起來了?”湯阿英不解地問她。
“我不是為這個……”
“那為啥?”
譚招弟一陣心酸,眼眶裡不禁落下幾滴眼淚。
昨天晚上散會以後,譚招弟心裡激動,怎麼也平靜不下來,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無論如何也睡不着。
她腦筋裡老是在想:好像做了一場大夢,她總以為自己是對的,過去生活難做,明明是細紗間不好好做生活嘛!害得筒搖間吃盡了苦頭。
重點試紡之後,也還不能完全說服自己,因為重點試紡有人領導和監督,哪個做生活不巴結?細紗間更要加把油啊。
不怕大家說長道短。
就是不能叫譚招弟心服;頂多隻是口服。
她不好幫徐義德說話,來和大家争個明白。
她一直在心裡說:總有一天你們承認我譚招弟對的。
她也确實在等待這一天。
昨天晚上大家揭了徐義德的底,使她從朦朦胧胧的夢境裡清醒過來,對的原來不是譚招弟,而是楊部長餘靜同志和各個車間的姊妹們。
她恨透了徐義德,也恨自己太固執,不冷靜聽聽大家的意見。
她想來想去,不能安靜下來,清楚地聽見自己太陽穴那裡急遽地跳動,一直望到窗戶發白,等到自己迷迷糊糊地睡了一會兒,門外已經吵鬧得不能再睡了。
她起來,頭有點昏沉,用冷水洗了洗臉,才算清醒一些,匆匆吃了點水泡飯,就到廠裡上工。
她打起精神在車間裡做生活,像往常一樣的賣力,生怕别人看出她昨晚一宿沒有睡覺。
剛才湯阿英叫她,心裡便有點不甯靜,聽湯阿英老是問她這個那個,心裡更是忐忑不安。
她心裡确實難過,但不是為了徐義德的坦白,是因為徐義德坦白讓她看清楚了自己不對。
她的聲音有點嗚咽,低着頭,抱歉地對湯阿英說:
“我過去的眼睛瞎了!”她說完了,在等待湯阿英批評她。
湯阿英并沒有責備她,相反地,卻同情地說:
“我們懂得的東西太少,誰的眼睛也不能保準沒有毛病。
”
出乎譚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