弟的意料之外,湯阿英沒有一絲兒怪她的意思。
從湯阿英簡單的話裡,她得到無上的溫暖,身上仿佛有一股熱流打心頭流過。
現在已是四月天氣,她身上穿的是一套藍細布褲褂,外面加了一件白布油衣,關了車,身上一點不感到熱。
湯阿英和她并肩走着,使她渾身感到又舒服又慚愧,那溫情好似夏天的熱氣一陣陣迎面撲來。
她們兩個人走到細紗車間,譚招弟望着那灰布門簾,她想起那次和徐小毛罵細紗間的往事。
她的臉忍不住绯紅了。
她抓住湯阿英的手,内疚地說:
“我對不起細紗間的姊妹們……”
講到這裡,她再也說不下去了。
湯阿英緊緊握着她的手,不介意地答道:
“過去的事算哪。
”
“不。
你能原諒我,”她注視着湯阿英的臉龐說,“郭彩娣她們不會饒我……”
“她們不會計較這些的……”
“我沒有臉見她們……”說到這裡,譚招弟的眼光凝視着一排排潔白的細紗綻子,步子放慢,踟蹰不進了。
“自家姊妹,不要緊,”湯阿英站了下來,勸她道,“等一歇,我給她們說好了。
”
“我受不了……”譚招弟心裡想,你一句她一句的冷言冷語一定會說個不完。
冷茶冷飯好吃,冷言冷語難受。
譚招弟的嘴從來不饒人的,難道這一次用封條把自己的嘴封住,任旁人随意奚落嗎?她越想走的越慢,拿定主意,改口道,“阿英,我要回車間裡去一趟……”
“做啥?”
“有點事體……”譚招弟沒想好去做啥,隻是說,“有事……”
“車子不是收拾好了嗎?”湯阿英看出她支支吾吾說不清楚,料定還是怕見人,便拍了拍胸脯,對她說,“招弟,我的話你不相信嗎?”
“相信。
”
“那就好了,同我走,到了飯廳裡有誰講不三不四的話,我給你說……”
譚招弟感激的眼光落在她的臉上,那眼光透露出半信半疑的神情,不過腳下的步子快了。
飯廳裡有幾個人已經吃過飯,匆匆忙忙往車間裡走去,準備等人到齊了讀報。
譚招弟低着頭走,啥人從她身邊走過,她一點也不知道。
湯阿英當然看的一清二楚,她給姊妹們一邊打招呼,一邊向飯廳走去。
跨進飯廳的門,譚招弟的心就怦怦地跳,那一片黑烏烏的頭就好像全轉過來朝她看。
那一片雜亂的分辨不出來在講啥的聲音也仿佛在談論她。
進了飯廳,再也沒有辦法了,她隻好跟在湯阿英身後走去。
湯阿英走進去,看見郭彩娣她們那一桌正好空着兩個位子,大家裝了飯,拿着箸子,沒吃,在等人。
湯阿英走過去拿了兩個空碗,遞一個給譚招弟,兩個人去裝飯。
湯阿英裝好了坐下來,譚招弟沒留意桌上坐的啥人,也坐了下去,拿起箸子,擡頭一望,正好看見坐在自己對面的是郭彩娣。
她馬上站了起來,迅速地坐到隔壁那張桌子的空位上去。
湯阿英頓時放下了碗,過去把譚招弟拉過來,一邊說:
“你哪能啦?”
譚招弟眼睛愣愣地說不出話來,低着頭在望着飯碗。
管秀芬看譚招弟那副坐也不是走也不是的尴尬相,便對湯阿英說:
“人家嫌我們桌上的菜不好。
”
湯阿英奇怪地把兩張桌子上的菜認真地望了望,兩張桌子上都是三菜一湯:紅燒刀魚,炒肉片,素燒青菜和鹹菜場,沒啥不同。
她當時不懂管秀芬這句話的意思,費解地皺起眉頭,說:
“不是一樣的嗎?”
郭彩娣懂得管秀芬那句話的含義,直截了當把話講穿,笑了笑,說道:
“不是菜不好,是嫌我們人不好啊。
”
譚招弟急得面孔發燒,想站起辯解,卻讓管秀芬搶了先:
“我們人不好,請批評批評呀,我們也不是堅持錯誤死不承認的人啊。
”
管秀芬每一句話都像是一根犀利的針,刺在譚招弟的心眼上,痛得叫她流出眼淚來,可是又不得不把眼淚忍着,往肚裡倒流。
她結結巴巴地說:
“我,我……”
她激動得說不出話來。
湯阿英這才聽出郭彩娣和管秀芬兩人說話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