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進領了一個青年走進X光部,黃仲林擡起頭來向他渾身上下打量一番:那人穿了一身深灰色的布人民裝,裡面的白布襯衫沒有放在褲子裡,下擺露在人民裝上衣的外邊;帽子戴得很高,一仰頭仿佛就要掉下去似的。
他左胳臂挾着一個深黃布做得公文包,挾得很緊,好像裡面裝了很重要的材料,怕掉了似的。
黃仲林一看,心裡便有了數,微笑地問童進:
“是來調查材料的嗎?”
童進愣着兩隻眼睛,奇怪地問:
“我還沒有介紹,你哪能曉得的?黃隊長。
”
“是他那身服裝和他手裡的公文包告訴我的。
”黃仲林笑了笑,接着說,“恐怕還是從蘇北來的吧?”
那個青年點點頭。
童進更是吃了一驚,幾乎是跳到黃仲林面前說:
“你簡直像是活神仙,啥事體都不用講,一看就曉得了。
”
“我不是活神仙。
”黃仲林到了福佑藥房以後,親自把朱延年的材料仔細看了三遍,幾個主要活動方面都牢牢記在腦筋裡。
蘇北方面是個重點,張科長的事那邊始終沒有派人來。
今天從那個青年的服裝舉止上看,他估計是從那邊來的,果然叫他猜對了。
他說,“有辰光估計對了,有辰光也會猜錯的。
”
“不,你估計都對,真像活神仙。
”
“你要燒香嗎?”他打趣地問童進。
童進嘻着嘴,笑而未答。
“别開玩笑了,還是我們來談談吧。
”黃仲林的态度頓時嚴肅起來,對那個青年說,“貴姓?”
那個青年打開深黃布的公文包,把區增産節約委員會的介紹信遞過去。
黃仲林看了看,把介紹信放在桌子上的卷宗裡,擡起頭來說:
“李福才同志,張科長怎麼樣了?”
“唉,别提了。
”李福才長長歎了一口氣,慢吞吞地用着感歎的語調說,“‘三反’一開始,我們的科長心神就不定,整天愁眉苦臉,老是有一肚子的心思。
大家勸他,有啥事體,早點和大家談談,沒有關系。
我們曉得是啥事體,也好出力。
他老是對我們科裡同志說:沒啥事體,沒啥事體。
他參加‘三反’的會議不積極,每次會議坐在那裡,老是不發言,看上去,又好像有一肚子話要說。
有時,在我們處長面前卻特别積極,話比誰還多,隻是老講相同的話,沒有内容。
他是我們的科長,他有情緒,你說,黃隊長,我們科裡工作哪能搞的好?打虎也不得勁。
别的科裡都打出老虎來了,有的還是大老虎,就是我們科裡一個老虎也打不出來。
你說急人不急人?我們都急的不行,張科長一點也不急。
第二個戰役開始,張科長可急了,整天跑來跑去,像是有什麼急事,可是科裡啥急事也沒有。
他就是在科裡坐不住,脾氣忽然變得特别好,誰有什麼事找他,他都同意,并且幫忙。
有一天,處長找他談話,他回來面孔鐵青,我們料到一定是吃了處長的批評,可是,還不曉得他出了事啦……”
“啥事體?”童進問。
黃仲林向李福才微笑點了點頭,表示他知道張科長一定會出事,從他的笑紋裡透露出來好像出了啥事體也清楚。
“啥事體?——張科長原來也是一隻老虎。
”
“哦!”童進不了解機關裡“三反”的情況,聽說張科長也是一隻老虎,不禁大吃一驚,深深地歎了一口氣,惋惜地說:
“張科長那樣的老幹部,居然也是老虎,真正想不到。
”
“這有啥想不到的,”黃仲林從李福才的話裡證實了自己的估計。
他想起剛到福佑藥房,童進他們向他彙報的那些情況,便氣憤憤地說,“到了朱延年的幹部思想改造所,哪能不變呢?”
“我們科長自己也不好,”李福才說,“從你們轉來的材料看,他不應該接受朱延年這個壞家夥的錢和那些物事。
”“你說的對。
”黃仲林指着李福才的面孔說,“張科長經不起朱延年的糖衣炮彈,應該他改造朱延年,不料被朱延年改造了。
”
“朱延年這家夥腐蝕了許多幹部,真是害人精。
”童進咬牙切齒地說,“這次可不能放過他呵!”
“當然不能放過朱延年,”黃仲林把話題拉回來,問李福才,“現在張科長怎麼樣啦?”
“後來我們曉得組織上找他談過幾次話,他心裡很恐懼,不敢老老實實交代問題,怕說出來要受處分。
處長請示上級,決定他停職反省,……”
“這個決定很正确。
朱延年把他改造過去,我們再把他改造回來。
”黃仲林點點頭說,“停職以後,坦白了沒有?”
“初步寫了一些材料。
沒兩天,組織上派我到上海來調查材料了。
”
“你來,我們很歡迎。
關于張科長的事體,童進同志可以同你談。
你們談了以後,還可以找夏世富談談。
夏世富這個人很滑頭,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