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延年被捕的驚人消息是夏世富告訴馬麗琳的。
她不相信這是事實。
夏世富說他親眼看見的,又不容許她懷疑。
她抓住電話聽筒,愣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
夏世富等了很久,沒有聽見她說什麼,就把電話挂斷。
她聽見“咔”的一聲,才從驚愕的夢幻一般的境地裡清醒過來,想起應該問他朱延年關在啥地方,但已經來不及了。
她馬上挂電話找夏世富,才知道關在公安局。
她放下電話,穿上平跟皮鞋,橐橐地下了樓,雇了一輛三輪,連價錢也來不及講,說了一句公安局,就催三輪車夫快蹬。
三輪車夫一邊加快速度蹬,一邊回過頭來問她是總局還是分局。
她說是四馬路總局,三輪車飛一般地在柏油路上奔馳而去。
到了總局,她打聽不到朱延年的任何消息。
因為案情複雜,暫時不能接見。
她失望地走了出來,順着子街,漫無目的地徘徊。
到了河南路口,南來北往的各種車輛堵住去路,她這才想起不能這樣走下去,應該想辦法救朱延年。
她想起了徐義德和朱瑞芳,打電話去,那邊是林宛芝接的,回答兩個人都不在家。
她現在去也是白跑。
她在上海沒有親戚,朋友大半是舞女和大班,過去往來的客人,早就斷了關系,就是在百樂門舞廳結識的那些姊妹,也很少往來了。
她不管這些,上門找她們去,也許有一絲希望哩。
比較熟悉的幾個姊妹,她都找了,也見到了,但她們不是搖搖頭,就是聳聳肩,同情地歎息一聲兩聲。
對這樣重大的事,她們全表示沒有辦法。
她在馬路上彷徨,認為最有希望的還是朱瑞芳。
徐義德是上海灘上的紅人,這點事還沒有辦法嗎?她徑自上徐公館去了。
宋瑞芳不在家,徐義德不在家,連林宛芝也不在家,等了很久,不見他們回來。
老王說,不知道他們啥辰光回來。
夜已深了,家裡還有事,隻好回來了。
他們回來,她要老王打電話告訴她。
她回到家裡,斜躺在床上,左胳膊墊着枕頭,右手托着微微發青的臉龐,兩眼盯着淡綠色的衣櫥,仿佛在尋找啥,啥也沒有找到,失望地愣着,心中感到無邊的空虛。
往事潮水般的湧上她的心頭。
她想起第一次在百樂門舞廳遇見朱延年,真是一個能說會道的俊秀男子,豪爽,闊綽;在以後的往來中,更發現他有事業心,有手腕,有魄力,正如嚴律師所談的是工商界不可多得的人才。
她覺得把自己終身委托給這樣的男子是幸福的,那天晚上便決定答應留他在這間房子裡過夜。
婚後的生活是愉快的。
她雖然把自己的私蓄拿一些出來給他用,但正像他說的一樣:福佑藥房一天一天發達,現在不僅僅在上海西藥界聞名,連全國各地西藥界也知道上海有家福佑藥房了。
她能在事業上對他有些幫助,他不但非常感激,并且将來福佑藥房不隻是他朱延年一個人的企業,而是朱延年和馬麗琳共同的企業了。
他們兩人結婚沒有多久,馬麗琳首先拿出五千萬元存到福佑的戶頭裡,作為她初步的投資。
這五千萬元,第二天就給福佑支付了到期的支票。
過了沒有兩個月,朱延年說香港到了一批押彙貨色,要付三千萬現款才好起貨。
馬麗琳不懂得押彙,隻聽他說這批貨色可以賺很多鈔票,她又拿出三十兩金子給他。
他答應這批貨色抛出去就還她。
不知道這是一批啥貨色,朱延年永遠也抛不出去。
她雖然收不回來那三十兩金子,經他再三慫恿,同意算做投資。
她做了将近十年舞女,手頭積蓄的一些現款,都慢慢轉到他手裡去了。
她得到唯一安慰的是他經常給她帶來福佑生意越做越大的喜訊。
她當然并不完全相信,側面從夏世富那裡了解了解,再到徐公館朱瑞芳那裡探聽探聽,又不得不叫她相信。
有時連徐義德的口氣也不同了,贊揚朱延年做生意确實有一套辦法。
福佑生意做開了,它的前途誰也沒法估計會有多大。
在她希望的峰巅,五反運動展開了。
朱延年的脾氣變得乖戾,有時非常暴躁。
那天晚上她沒有能夠引誘上童進,朱延年罵了她,又打了她。
她開始發現他變成另外一個人,但旋即又原諒了他:男子在緊急的時刻,發點脾氣也是難免的。
她想起過去一直對她很好,從來沒有打她罵她,更增加原諒他的理由。
她盼望他早一點過了“五反”這一關。
他保險自己沒有問題,頂多拿一筆鈔票給政府就沒事了。
現在出了事,連人也回不來了。
她的眼光從淡綠色的衣櫥移到淡綠色的小圓桌上,瑪瑙色玻璃瓶裡插着一支萎謝了的白玫瑰,一片一片花瓣落在紫紅的絲絨桌氈上,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