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佐賢這幫人不會這麼老實。
她說,“這裡頭有鬼把戲。
”
“有啥鬼把戲?”譚招弟不服氣,說,“人家拿出鈔票來升工,有啥不好?隻要餘靜同志一點頭,我保險工人舉起雙手贊成!”
“你和全廠的工人都商量過了嗎?”餘靜插上來問。
“這倒沒有。
”譚招弟氣鼓鼓的,給餘靜一回,洩了氣似的,連講話的聲音也低沉了。
“你們還記得嗎?過去我們要求增加工資,梅廠長總是說啥集體合同的規定呀,廠方沒有利潤,勉強維持,不能增加工資呀……為啥現在主動提出升工辦法呢?”餘靜沉思的眼光望着大家,說,“秦媽媽說的對,這裡頭一定有鬼把戲。
要升工,事先不和工會商量,就把草案打印出來,在職工當中傳開了。
沒有鬼把戲,為啥要這樣做呢?”
譚招弟覺得餘靜的話也有道理,但還想不通是啥原因。
餘靜出神地凝思了一陣之後,肯定地說:
“這是徐義德的大陰謀!”
她這一句話吸引了每一個人的注意,都圍到她辦公桌的周圍,眼光注視着她,連譚招弟也不得不凝神谛聽。
餘靜沒有馬上說出來,她指着敞開的辦公室的門,對鐘珮文低聲地說:
“先把門關起來!”
鐘珮文迅速關好了門,扶在桌子角上的右胳臂放在桌面上,右手托着自己的下巴,靜靜地聽餘靜說:
“一定是徐義德想分化工人和工會的關系,要是我們答應了,别的廠哪能辦?是不是也照樣增加工資?全上海的工人都增加工資?目前不可能,也不應該。
老趙曉得的,區委講過,上總辦事處①也傳達了,工人的工資福利要在提高生産的基礎上逐步提高。
生産長一尺,福利長一寸。
大家想想,現在生産的情形,該不該提高?”她喘了一口氣,把聲音放得更低,說,“我們不同意呢?工人一定反對我們,特别是那些經濟觀點濃厚的工人,更要反對我們,工會就很被動。
徐義德這一手,厲害極哪,工會同意也好,不同意也好,反正被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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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上總辦事處指上海總工會長甯區辦事處。
大家給餘靜這番話說得大吃一驚,啞口無言,想不到徐義德玩的是這一套鬼把戲。
譚招弟尤其心中難過,臉上發熱,感到餘靜講的“那些經濟觀點濃厚的工人”就是指的她。
她不完全心服,但也說不出反對的理由。
她望着餘靜,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
秦媽媽一邊點頭,一邊說:
“餘靜分析的對,徐義德這個老狐狸肚裡不會有好心眼的。
我聽了升工辦法就奇怪,可是想的沒那麼遠,也沒有那麼周到。
”
“老趙剛才沒有表示态度,做的對,你們想想,這樁事體哪能對付呢?”餘靜對大家說。
“工會不同意好了。
”譚招弟賭氣說。
“那工人會反對我們的。
”趙得寶說。
譚招弟對于升工辦法的希望還不完全甘心放棄,聽了餘靜的分析,又不好再開口,趙得寶這句話給了她一個機會,又想起郭鵬說的那些話,緊接上去說:
“老趙說的對,工人會反對我們。
說不定工人曉得這樁事體,不滿意工會,會鬧事的。
”
“鬧事?”鐘珮文感到她說的很奇怪,“你說的倒新鮮,工人不鬥資本家,反而要鬥工會?天下有這樣的怪事?”
“大家議論紛紛,說啥資本家再壞,還想到工人升工;工會再好,連升工也不同意。
工會不代表工人利益,工人要鬧,有啥辦法!”譚招弟認為升工的事又有點希望了。
“你的意思是要餘靜同志同意?”
譚招弟閃開鐘珮文尖銳的質問,婉轉地說:
“這不是我的意思。
我是說,工會不同意,怕職工不答應。
”
“能同意嗎?”餘靜認為問題越來越複雜了。
“不能。
”秦媽媽首先反對。
“不能。
”趙得寶搖搖頭。
鐘珮文把肩膀一聳:
“不能同意,又不能不同意,進退兩難,哪能辦法?”
鐘珮文發覺譚招弟堅持要工會同意升工辦法草案也有一定的理由,秦媽媽堅決反對,餘靜似乎也沒有說死,這問題難于決定了。
他望着譚招弟。
她的期望的眼光對着秦媽媽,好像隻要秦媽媽一贊成,餘靜就可以同意了。
秦媽媽正注視着餘靜,盼望她拿個主意。
餘靜心裡想徐義德真棘手,把一本難念的經掼在工會面前。
她想拿起電話來向區委報告請示,但楊健熟悉的聲音馬上在她耳際回旋:你看哪能辦法?楊健和區委負責同志照例要先征求提問題的人的意見。
她不能不經過分析研究,就把這本難念的經送到區委負責同志面前。
她凝神望着窗戶外面,不斷有工人走過,住在單人宿舍裡的夜班工人已經起來了。
她從那些熱情親切的面影上得到了啟示,好像也得到了力量。
她對趙得寶他們說:
“我們現在分頭到車間裡去摸思想情況,然後開黨支部擴大會議,吸收少數工人代表參加,專門讨論這樁事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