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望了望桌子上的酒杯、調羹和筷子,然後才謙虛地說:“慕韓老弟要我說,我不敢不遵命,說錯了,請慕韓老弟指正!”
“啊喲,我的天!”馮永祥大喝一聲,引起滿座注意。
他晃了晃腦袋,催促道,“别再扭扭捏捏,快說吧,這樣,我可沒有那個耐性子等了。
”
“好,遵命遵命,”江菊霞打開身邊紫色手提皮包,取出一塊水紅色的印花紗手絹拭了拭嘴角,慢騰騰地說,“棉紡業倒不錯,我看比‘五反’以前好。
别的不說,拿工繳來講,過去二十支紗二百六十單位,一般有三十單位左右的利潤;以目前調整的工繳計算,可以得到利潤五十到七十單位。
要是以一萬枚錠子來算,完全可以保證股息八厘的支付。
這次政府主動調整工繳,出乎棉紡業的意料之外,大家都很高興。
”
“是啵?”馬慕韓雖然沒有望着唐仲笙,但他這話顯然是問唐仲笙的。
江菊霞給他提供了有利的證明,越發顯得他眼光銳利,看問題正确,高人一等。
他進一步對唐仲笙說,“不能用一個行業來判斷上海工商界的情況。
”
唐仲笙并不低頭:
“難道棉紡業就可以代表整個工商界的情況嗎?”
這一“軍”“将”的可不輕,馬慕韓差點給頂回去,想了想,說:
“當然棉紡業不能代表整個工商界的情況,我也沒有這個意思。
不過呢,棉紡業在上海工業方面占了很大的比重,從棉紡業大概可以看出工商界的趨勢。
這一點,恐怕也不好否認。
”他得意地冷笑一聲,說,“就棉紡業而說,調整了工繳,又收到評戶通知書,大家差不多都升了一級,我個人也從兩個半提到基本守法戶,可謂‘名利雙收’。
憑良心講,政府待我們工商界不錯。
”
唐仲笙仍然不讓步:
“名利雙收,最多也隻是少數人,多數人并不如此。
”他自己被評為二個半,沒有提升,心中十分不滿;聽到棉紡業差不多都提了一級,更加不滿。
馬慕韓收到基本守法戶的通知書,使得他不滿的情緒裡夾雜上一些酸溜溜的味道,諷刺道,“我們卷煙小行業不能和棉紡業比,更不能和你老兄比,像你這樣得天獨厚的人物,就是在棉紡業也不多見的。
德公,你說是不是?”
徐義德知道唐仲笙想分化馬慕韓的力量,尋找友軍。
他當然願意和他同盟,卻又不便得罪馬慕韓,獨出心裁地想了一個妙句:
“慕韓兄是我們棉紡界的天之驕子!”
江菊霞很欣賞這句話,徐義德既表示同意唐仲笙的意見,又捧了馬慕韓。
她愛慕地望了徐義德一眼,同時助長徐義德和唐仲笙的攻勢說:
“英文叫做安琪兒。
”
馮永祥翹起右手的大拇指,在江菊霞面前晃了晃:
“密斯瑪麗江,英文刮刮叫,真不愧是滬江大學的高材生!”
他望了大家一眼,顯耀自己的英文也不錯。
江菊霞立刻瞪了他一眼:
“你又來了,阿永!你再這樣,我就不吃你的飯了。
”
馮永祥正在想怎麼回答,服務員捧着一大盤紅膩膩的臘味拼盤進來,放在桌子當中,接着又把兩瓶燙得熱騰騰的加飯黃酒放在馮永祥面前。
馮永祥讓大家就位,把一瓶酒送到對面的潘宏福手裡,說:
“老弟,那邊請你代勞。
”
他自己首先拿起江菊霞面前的酒杯,斟了滿滿一杯,恭恭敬敬送到她的面前,放下笑臉,說:
“你不能走,你一走,大家想你,飯都吃不下去了。
”
江菊霞霍地站了起來,繃緊了臉,指着馮永祥的鼻子說:
“你再說,我馬上就走!”
“好,好好,不說,不說。
”馮永祥給自己斟滿了一杯,向她舉了起來,忽然很嚴肅地說,“算我不是,敬你一杯,陪個罪。
”
“我不喝。
”她站着說。
“那麼,請坐下。
”馮永祥按着她的肩膀,等她坐下,說,“我先飲為敬,就看你的了。
”
他真的一口喝幹,用空杯子對着她。
“饒你一次。
”她也幹了杯。
“阿永,别忘了主客。
”
馮永祥點頭謝謝唐仲笙的提醒,說:
“不會的。
來,大家敬信老和慕韓兄一杯。
”
潘信誠首先站了起來,微笑地說:
“不敢當,不敢當。
”
大家碰杯,都幹了。
馬慕韓剛才給唐仲笙和徐義德聯合進攻了一次,沒等他還手,叫一盤臘味拼盤給打斷了。
他等大家坐下,輕輕敲了徐義德一記:
“要說我是天之驕子的話,那麼德公也是安琪兒,滬江的工繳絕不會比興盛少拿了一個單位,工繳調整大家都有一份。
”
“可是滬江哪方面也趕不上興盛,鄙人也不能和你老兄相比啊!”
徐義德這麼一頂,馬慕韓一時來不及回手,緊繃着臉,在冷靜思考。
房間裡的空氣突然緊張起來了。
馮永祥馬上用雙手向馬慕韓和徐義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