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徐義德的态度告訴他,怕引起他的憤怒和痛苦,意味深長地說:“他們當然很好。
”
從她說話的口吻裡,他感覺出不好的苗頭,忍住心頭的不滿。
現在要靠衆人幫忙,特别是姐姐姐夫幫忙,不能不在他們面前低頭,哪能計較這些?他說:
“你在家一定也悶的慌,可以常到姐姐家走走,有啥心事,給姐姐談談。
我麼,隻有這一個親姐姐;姐姐呢,也隻有我這一個親弟弟。
我曉得,她是很關心我的。
你告訴她,就說我在裡面很想念她,也很想念姐夫。
”
“好,我一定告訴姐姐。
”
“告訴姐姐她們,我沒有做啥壞事,我不久會出來的。
我多麼想看到姐夫呀。
我也不指望别的,希望姐姐不要把我這個弟弟忘記了。
媽媽臨死的辰光,還抓住姐姐的手,再三囑咐她要照顧我這個弟弟。
我年紀雖小,可是記得清清楚楚的。
隻要姐姐姐夫關心我,搭救我一下,我一輩子也不會忘記他們的啊!”
他說到後來聲音有點低沉了。
他的話一句一句打動她脆弱的心弦,聽到後來。
她心弦要斷了似的難受。
她鼻子一酸,眼眶有點潤濕,竭力忍下心裡的痛楚,安慰他說:
“你在裡面安心好了,我一定把話帶到。
”
他自己心裡也很難受,看到她站在小小的窗口那邊,近在咫尺,就是不能在一道。
從對面窗口望出去,是接見室的房門,房門外邊蔚藍的天空,遠方的白雲自由自在地飄蕩,一片又一片地在空中飄過。
三五隻麻雀從上空飛過,一邊張開小小的翅膀飛翔,一邊歡快地啾啁着,多麼開心啊!他的心也随着小鳥飛向遼闊的天空了。
半晌,門外那個法警邁着規律的步子,遲緩地走過來,然後又慢慢走過去。
他這才意識到自己站在窗口這邊,深深感到失去自由的孤寂了。
他憂愁地默默不語。
她也黯然,說不出話來,兩個人默默相對。
站在走道上的看守,忽然聽不到聲音了,奇怪地擡起頭來,向兩邊窗口望了望。
憑他豐富的經驗,接見的人談話永遠談不完的,怎麼他們兩個人不說話呢?他說道:
“有話快講,時間快到了。
”
她在沉默中給看守的話驚醒,連忙想想還有啥閑話要講。
走進接見室以前,她有說不完的千言萬語,見了他就忘得幹幹淨淨。
她不知道要說啥,慢慢想起了一些,又不知道該怎麼說。
她一舉手,發現左手緊緊拿着沉重的罐頭。
心裡吓了一跳,差點把它忘記了。
她把罐頭舉到窗口給朱延年看,說:
“給你帶來一點罐頭和水果……”
他一看見罐頭和水果,口水好像立刻要從嘴裡流出來了。
他多麼希望有點好吃的物事啊。
他一個勁兒點頭:
“好,好,太好了。
”
“你還要啥?”
“不要啥,有點吃的就很好了。
”
“要錢用嗎?”
“不要……”他旋即想起他被捕時身上沒有錢,能夠有點錢放在身上那也是好的,改口說,“你帶錢來了嗎?留下一點也好。
”
她當了金镯頭,付給童進他們一百萬還小戶債,買了點罐頭,湊了五十萬帶來,怕他在裡面要錢用。
她打開手提皮包,拿出來,說:
“不多,五十萬,先用着再說。
你要,我以後再給你設法送來。
”她恨不能把罐頭和錢親自交給他,最好能打開罐頭看他一口一口吃下去,可是兩個窗口之間隔着可惡的走道,兩個人隻是望的見,可沒法接觸,更沒法把東西當面交給他,無可奈何地歎了一口氣,把罐頭和鈔票提到窗口向對面窗口晃了一晃,讓他看了一下。
她說,“等一歇我把這些物事交給看守,請他送給你,好啵?”
“好的。
”他感激地說,“家裡的事體累你了,——我現在完全靠你了。
”
“你放心好了。
”她問,“還要啥嗎?”
“我啥也不要了,我隻是想姐姐和姐夫。
”他不放心童進那些人,說道,“我還關心小童他們,他們幫助我維持這爿店,将來我出去一定不虧待他們。
多年的老同仁了,他們也不會對我不起的。
告訴店裡同事,我在裡面很好,以後出去,還要用他們,一同改變作風,把福佑辦好。
”
“好……”
他的話沒有說完,站在走道上的那個看守說:
“時間到了。
”
“麗琳……”
朱延年輕輕叫了一聲,面影就慢慢從窗口移去。
馬麗琳的眼眶汪着淚水,視線有點模糊,盯着漸漸消逝了的他的背影,她忍不住大叫兩聲:
“延年,延年……”
她的眼淚再也忍不住了,簌簌地落下,終于幽幽地哭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