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邊鼓。
他想從徐義德的手裡滑出來。
他知道林宛芝和朱瑞芳是冤家對頭,林宛芝一定不會同意的。
不如往她身上一推,既滿足總經理的要求,自己又跳出是非窩,而且還可以不得罪朱瑞芳。
他拿定主意,望着林宛芝說:
“我倒想聽聽你的意見。
你很仔細,想的一定比我周到的多。
”
“那也不見得。
”林宛芝想起剛才朱瑞芳在花園裡和她商量這件事,認為幫她一下忙也有好處。
最近馮永祥來的比較勤,萬一有把柄落在她手裡,那辰光可以得到她的諒解。
她慢條斯理地說,“我的意見不一定對,說出來,給大家評一評。
”
“你的意見一定沒有錯。
”徐義德估計她不會贊成的,上次她曾經竭力反對過。
他同意梅佐賢這句話,說,“講吧。
”
“說錯了,别笑話我。
”
屋子裡靜靜的,大家的眼光都集中在她身上。
大家把責任推到她的肩上,都盼望從她的嘴裡聽到自己所希望的意見。
徐義德很有把握,态度非常冷靜:
“你講的一定不會錯。
”
“地主階級現在不吃香了,很多人都怕和他們沾邊,朱筱堂又是管制勞動……”
徐義德不等她說完,暗中望了朱瑞芳一眼,好像說:你聽,連林宛芝也懂得這個道理。
朱瑞芳沒發現徐義德在看她。
她的眼睛正對着林宛芝。
她不相信林宛芝會講出這樣的話來。
剛才她們不是商量好了嗎?一眨眼的工夫,怎麼就變了呢?她忍不住要插上去問,一想林宛芝還沒有說完,就聚精會神地盯着林宛芝,聽她說下去:
“可是親戚究竟是親戚,政府也沒有規定不準和地主家屬往來,瑞芳想念筱堂也是人之常情。
朱家這會不得勢了,想到上海來看看親戚,要再拒絕,于情于理說不過去,何況‘五反’也過去啦……”
朱瑞芳的心定了。
她的眼睛慢慢從林宛芝身上移到徐義德的臉上。
徐義德的眼睛裡閃耀着驚奇的光芒,他沒想到林宛芝會說出這一番話來。
梅佐賢也感到出乎意料之外,内心有點惶恐,吓得緊緊閉着嘴,不敢啧聲。
林宛芝一口氣說下去:
“還是讓他來一趟吧,義德!”
“這件事,要好好考慮考慮。
”徐義德心頭一愣,不自覺地信口說出。
“是呀,”梅佐賢摸到總經理的心思,跟着說,“多考慮考慮有好處……”
“他來了,對我們有壞處嗎?”
梅佐賢給朱瑞芳一質問,口吃地說不出話來了。
他笑嘻嘻望着總經理。
徐義德不慌不忙,想了想,說:
“壞處,很難說。
要曉得朱暮堂不是一般地主,是反動分子,血債累累。
朱暮堂槍斃後,筱堂又管制勞動,和他們往來,我看不會有啥好處!”
“親戚朋友往來,還要考慮好處不好處,算盤打得太精了,怪不得人家叫你鐵算盤哩!”朱瑞芳實在忍不住心頭的氣憤,又急于想今天把事體談妥,言語之間就流露出不滿的情緒來了。
林宛芝答應幫她的忙,如果談僵了,事體辦不成功,自己也沒有面子。
她按住朱瑞芳的火頭,說:
“别急,慢慢商量。
”
“他怕,我不怕。
我叫筱堂來,不住在這裡好了,有啥事體,我朱瑞芳一人承擔!”他拍一拍胸脯,仿佛千斤重擔壓在肩胛上,也不在乎。
徐義德知道朱瑞芳說的到做的到,再不同意,來了,不小心注意,出了事,他也脫不了幹系。
朱瑞芳“将”了這一“軍”,逼得他隻好讓步,可是表面上還不松口。
林宛芝在旁邊卻擔心吵翻了,急着說:
“義德,就讓筱堂來一趟吧。
至親往來,不會有事的。
你不複信,瑞芳去封信,我看,沒有問題的。
”
“好吧。
”徐義德把人情賣給林宛芝,顯得自己并不是被迫的,幽默地說,“你說沒有事,當然不會有事了。
”
梅佐賢生怕剛才的話得罪了朱瑞芳,慌忙補上幾句:
“當然不會有事的。
舅少爺想來,還是讓他來好,可能有事要請教也說不定。
朱太太先寄封信來,還算好的。
如果不寄信,舅少爺到了上海,還能不接待嗎?”他讨好地望着朱瑞芳,說:“快寄信去吧,待會我帶去給你發!”
朱瑞芳站了起來,瞪了他一眼:
“不敢勞你的駕,你忙你的吧!”
她匆匆上樓去了。
梅佐賢讨了個沒趣,望着她的背影,悔恨交集,說不出一句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