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麗琳熱情地把朱瑞芳和守仁他們歡迎進客堂間,倒茶送煙,滿心歡喜。
朱瑞芳很久沒上她家裡來了,現在親自上門,而且帶着守仁他們,一定帶來了朱延年的好消息。
她一直相信姐夫徐義德在上海灘上有辦法,保釋朱延年是沒啥困難的。
她迫不及待地問:
“延年的事體,有消息嗎?”
“延年的事……”朱瑞芳講到這裡就說不下去了。
她向徐義德提起這件事,他總是說,案情嚴重,想了許多辦法,都沒有眉目。
她又不願意把真情實況告訴馬麗琳,增添馬麗琳的憂愁。
她低聲地說,“義德還在想辦法。
”
“姐夫這樣幫忙,我心裡實在過意不去。
等延年出來,要好好謝謝你和姐夫。
”
“至親,談不到這些。
我們也盼望延年早點出來。
”
馬麗琳心裡感到一陣溫暖。
這些日子來,很少有親戚朋友上門了,兄弟姊妹究竟不同,朱瑞芳沒有忘記她弟弟和弟媳婦。
她說:
“我先代延年謝謝了。
”
“我們家裡的人沒有一個不關心延年的。
他剛到上海就問起你和延年。
”朱瑞芳指着朱筱堂說。
馬麗琳向朱筱堂看了一眼:隻見他穿了一身西裝,有點不大貼身,好像是個暴發戶,坐在客堂間東張西望,面孔陌生,不像來過,怎麼說一到上海就問起她來呢?善于看出陌生人身份的馬麗琳,這回也引起猜疑,摸不準了。
但她沒有表露出來,老練地對朱筱堂說:
“啥辰光到上海的?”
朱筱堂望了姑媽一眼。
他一進來,馬麗琳隻顧和朱瑞芳打招呼,把他撇在一邊,心裡好不高興。
如果再不理他,真想站起來走了,他不能忍受這種冷淡。
馬麗琳現在問他,覺得應該先介紹一下,才好談話,又不願自我介紹。
姑媽懂得他眼光的意思,馬上說道:
“哎喲,倒忘記了,還沒有給你介紹哩。
”
“是呀,”馬麗琳接着問,“這位是……”
徐守仁插上來說:
“你不認得嗎?他是舅父的兒子,朱筱堂,從無錫鄉下來的。
”
她立刻想起過去朱延年告訴她朱暮堂的氣派,梅村鎮的頭号富戶,有錢有勢,縣長上任都要到朱家拜訪拜訪哩。
她沒想到他今天會來,真是從天而降,叫人喜出望外,朱筱堂到來,給她帶來了新的希望。
她現在像是漂流在茫茫大海上的一隻孤舟,不知去向,沒人相幫,隻要遇到任何一隻船,或者任何一個人,都會給她帶來希望和喜悅。
她說:
“啊喲,真是稀客,——早就想見你了。
”
朱筱堂坐在紅木太師椅上,望着客堂當中挂的那幅東海日出圖和四周的陳設整整齊齊,白磁的觀音菩薩像前有剛才馬麗琳點的香,一縷縷乳白色的煙在空中輕輕飄蕩。
媽媽說的不錯,朱延年雖說已經關到監獄裡,家裡的經濟情況确實不錯,比他住在湯富海的房子裡強多了。
他發現在上海哪一家人家都比他的生活好,對上海更加羨慕,對湯富海那幫泥腿子就越發憎恨了。
他說:
“叔叔在裡面好嗎?媽媽常惦記他,要我問候叔叔。
”
“在裡面的生活倒不錯……”她告訴大家上次到提籃橋的經過,一邊說,一邊眼眶紅了,朱延年好像又在小洞面前出現。
一會,小洞那邊的人影消失了,回到牢房去了。
她用天藍色的手絹拭了拭眼角,低聲地說,“最近沒有再去。
我想,他在牢裡的日子一定很難受啊,可憐他命苦,好好做着生意,碰到‘五反’,落得這種樣子,今後怎麼樣,還不曉得哩!”
“你不會給他寫信嗎?”朱筱堂關心地說。
“寫信?”她感到這是一個辦法。
她從來沒有想到這回事。
但她還有點懷疑,說,“能和裡面通信嗎?”
“為啥不能?”朱暮堂關在牢裡,朱筱堂曾經給他父親通過信。
“筱堂不提起,我也忘記了。
”朱瑞芳說,“我也給他寫封信去。
”
“給他寫寫信也好。
”馬麗琳欣賞他的主意,說,“以後,希望你多多幫助。
”
“我?幫助你?”朱筱堂詫異地搖搖頭。
他想起媽媽的囑咐,要嬸嬸還五十兩金子。
他說,“地主現在倒黴了,不能幫助你了。
我倒有樁事體想和你商量,你能幫我點忙,非常感激你。
”
她想不到自己對這位侄子有啥忙好幫,說:
“你說吧,我一定幫助。
一家人,說啥感激呢?”
“我想向你借五十兩金子……!”
不等他說完,她懷疑自己的耳朵一定聽錯了,問道:
“五十兩啥物事?”
“金子。
”
“金子?”
“唔,向你借五十兩金子!”他幾乎是一個字一個字說出來的。
“好侄子,怎麼想起給我開這個玩笑呢?”她的眼睛睜得圓圓的,困惑地說。
朱筱堂料她不知道叔叔欠爸爸五十兩金子的事,不然不會裝的這麼像。
不點明,可能她真的以為開玩笑哩。
他慢騰騰地說道:
“不是開玩笑,是真的。
這五十兩金子,我爸爸借給叔叔好多年了,一直沒有歸還。
本來麼,這五十兩金子并不算啥,現在可不同了,我們田地房産叫泥腿子分了,手頭很拮據,拉的饑荒不少,不得不向你提起。
”
她越聽越糊塗了。
朱延年從來沒有告訴過她欠朱暮堂五十兩金子,怎麼人進了監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