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看她的認識怎麼樣。
從她的口氣裡聽來,有點橫豎橫的意思,點到她的痛處,蠻不在乎。
倒是湯阿英那一番話,說動了她的心。
秦媽媽改了口:
“你成了詩人了,招弟,你一張開嘴就是四句詩。
你從哪兒學來這套本領?”
“我是啥詩人?我是落後分子,給人家看不起,心裡嘔氣不過,順嘴哼哼,念給小組姊妹們聽聽。
她們有時給我改上一句半句,就湊出四句來了。
”
“你有本領大家都曉得。
就是這套本領沒用在正道上,盡刺人了。
”
“人家刺我,你為啥不說話呢?”譚招弟反問秦媽媽。
“你說的是啥人?”
“郭彩娣,”譚招弟一說出口,馬上便停止了,她不滿意郭彩娣已經很久了,從車間生活不好做,經過“五反”,一直到現在,有一股子氣憋在肚裡。
她懷疑筒搖間有些事領導上知道就是細紗間搗的鬼,特别是郭彩娣從中挑撥。
隻有徐小妹知道她的心思,平時,她不大同别人講,但是别人在旁邊是看得清清楚楚的。
徐小妹告訴她,别人背後說她是落後分子,她把眼睛一瞪:我就當一輩子落後分子,看他們能把我怎麼樣?說空話沒有用,有本事在生産上見。
她在生産上日日完成計劃,有時還要超額,這一點誰也沒有話說。
她怕把郭彩娣這些人的名字講出來,秦媽媽她們一定會來勸和,那可叫她為難啦。
她希望不和郭彩娣她們在一道做生活,假如能夠一輩子不照面,那再好也沒有了。
“還有啥人,你說下去呀!”秦媽媽果然注意這一點。
“沒啥,我和郭彩娣也沒啥……”她想把剛才講的話收回來。
秦媽媽看她那股焦急的勁兒,不禁笑了,眼角上扇形的皺紋越發深了。
她勸譚招弟:
“同我講,沒有關系。
”
“是呀,”湯阿英越聽興趣越濃了。
她也勸譚招弟,“給我們講,沒有關系。
秦媽媽是自己人,她是黨員,領導細紗間的,給她講,别有顧慮,招弟!”
譚招弟感到讓黨組織知道也好,今後就不會再聽郭彩娣她們的一面之辭了。
她吞吞吐吐地說:
“她們老是說我落後,老實講,我心裡不服氣。
我譚招弟哪一點落後?你們不信,可以看看我的生産紀錄!我不會說話,我講的别人也不聽,我有啥好說?别人嘴上說的漂亮,生活做的馬虎,會上不發言,也不是有啥用意,聽到别人閑言閑語,我就幹脆不開口,讓她們說去吧。
我們擋車工,到廠裡來是做生活的。
光會講話,不能當飯吃!”
“你生活做的巴結,大家都曉得。
有些活動,現在你不大參加,就是參加了,也不大發言。
人家說你變了,也不是沒有道理的,說你現在政治上落後,也不是說你生活上落後。
你不虛心聽别人的意見,你還編詞刺傷别人……”湯阿英說:
“我啥辰光編詞刺傷别人的?”
“你沒刺别人?”秦媽媽皺起眉頭,想了一陣,說,“我念給你聽:‘團結生産,調皮搗蛋;嘴上積極,脫離生産!’這是不是你編的?”
這四句詞給秦媽媽一提,譚招弟想起來了:
“是我編的。
我看那些人經常不生産去開會,反而說我是落後分子,我氣不過,才編的。
”
“别人不是不生産,有事體開會也是正當的。
你生産上積極,當然很好。
你政治上要是也積極,不是更好嗎?”秦媽媽說到這裡,眼睛望着譚招弟。
“我不是團員,也不是黨員,我到啥地方去積極呀!”
“你這話說的就不對了,招弟,”湯阿英用她切身的體會說,“不一定黨團員才可以積極,群衆也可以積極參加活動,努力學習,搞好生産,将來争取當個團員、黨員。
秦媽媽今天給你講的話,句句有道理,我字字聽的進。
心裡有啥事體,應該說開了,别老是悶在肚裡。
”
譚招弟緊緊閉着嘴,細想秦媽媽和湯阿英她們講的話,語重心長,道理都對,找不出反駁的理由。
屋子裡悄悄的,不時從隔壁房間裡傳來均勻的鼾聲。
秦媽媽和湯阿英兩個人的眼睛都盯着譚招弟,在等待她說話。
半晌,她果斷地說:
“要訴苦還不容易嗎?明天我報名。
”
湯阿英一把抓住她的手,高興得站了起來:
“招弟,你太好了,說幹就幹!真幹脆!”
“我曉得你們都是為我好,我也不是木頭人,還有啥猶豫的呢?”譚招弟也站了起來,對她們說,“辰光不早了,我該回去了,明天廠裡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