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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守仁走出接見室,回過頭去一看:媽媽還站在小小的窗口那兒,一對慈祥和憐愛的眼睛正望着自己哩。

    他低低地對窗口說: “媽,你回去吧。

    ” “讓我再看你一眼。

    ” 他轉過身去,一頭蓬松的頭發,亂七八糟地披在頭上,穿着一套灰布棉衣,上衣是對襟的,胸前用兩根灰布帶子拴着,腳上穿着一雙淺圓口的黑布鞋子。

    他穿着一身犯人衣服站在媽媽面前,感到十分羞恥,慚愧地低下了頭。

    從前在家裡,媽給他做的咔叽布人民裝,他連看也不看一眼。

    他一定要穿西裝,而且要新式的;隻要有點舊了,或者過時了,就放在衣櫥裡,再也不穿了。

     媽站在窗口外邊腿已經發酸了,眼睛也看累了。

    現在仍然一個勁盯着兒子望,眼眶的淚水遮住了視線,眼前的那身灰布犯人衣服模糊了,面孔輪廓已分辨不清,隻看到一堆稻草似的烏黑頭發。

    這堆頭發越來越小,慢慢在裡面消逝了。

    她不由自主地哇地大叫一聲: “兒啊!……” 她癡癡地扶着窗口,竟忘記回去了。

     守仁聽到那聲熟悉而又親密的叫喚,他已經走到天井裡。

    看不見外面了。

    他跟着看守一步慢一步地往回走,恨不能再回去看媽媽一眼,他最近越來越想家裡的人了。

    他把希望寄托在樓文龍身上,可是望着白天黑夜過去,始終得不到樓文龍的消息,當然,更看不見樓文龍的影子了。

    他并不想立刻看到樓文龍,隻要樓文龍給公安局或者法院打隻電話,他能出去就好了。

    不久以前,他望見樓文龍走到他的号子前面,他高興得恨不能跳出鐵門和他親熱地擁抱。

    終于有消息了,而且是樓文龍親自到監牢裡來探望他,他馬上便可以出去,又可以在“七重天”和“五層樓”一帶出入了。

    他緊緊靠着鐵門,面孔貼在門上小方洞那裡,低低叫喚樓文龍的名字。

    樓文龍驚愕地暗暗擡頭向弄堂裡四處張望,仿佛啥也沒有看到,沒精打采地低頭走來。

    他見樓文龍沒有看見,埋怨自己的面孔長得太大了,不然的話,可以從小方洞那裡把頭伸出去,這樣,樓文龍就可以清清楚楚看見了。

    樓文龍好不容易進來一趟,如果這次看不到,又不知道啥辰光才有消息了。

    他忍不住又低低叫了一聲樓文龍。

    樓文龍還是沒有答腔。

    他真着急,樓文龍看不見他,他又不好大聲叫喚,在裡面情不自禁地直跺腳。

    他看到樓文龍向自己的号子走來,稍微定了定心,等樓文龍走到小方洞那裡,再叫一聲,樓文龍準能聽到。

    他屏住呼吸,等候樓文龍到來。

    樓文龍走得真慢,怕踩死腳下螞蟻似的。

    他的号子的門嘩啷一聲開了。

    樓文龍一步跨了進來,他剛叫了一聲“樓大哥”,号子的門撲冬一聲關上了。

    他兀自吃了一驚,不知是怎麼回事。

    樓文龍望了他一眼,好像有點詫異,又好像并不奇怪,歪着頭,聳一聳肩膀說: “又和你在一道了,倒也不錯。

    ” “你怎麼也來了?” 樓文龍把雙手的大拇指頂在灰布棉褲邊上,四個手指露在外面,像是兩雙小翅膀似的,同時向前後一扇動,說: “飛不動了,到這裡來休息休息。

    ” “‘飛機場①’給破壞了嗎?” -------- ①上海流氓阿飛稱他們活動的地方叫飛機場。

     “全完蛋哪,連‘小飛機’也給抓了起來。

    這回人家下了毒手,一夜的工夫,一網打盡,沒有一個飛出去的。

    ” 徐守仁想起樓文龍給他談過他們在公安局也有朋友,困惑地問: “公安局的朋友事先沒通知?” “他們會通知?就是他們下的毒手!”樓文龍想起和徐守仁談過的話,接着又說:“這次行動很秘密,有些公安局的朋友事先也不曉得,要不,我怎麼會到這裡來。

    ” “你進來了,能出去嗎?” 樓文龍拍拍胸脯,伸出右手的大拇指說: “老子要啥辰光出去,就啥辰光出去!” “你出去的辰光,把我也帶出去。

    ” “你?”樓文龍看了他那身犯人衣服一眼,有把握地說: “一句閑話。

    ” 徐守仁關在裡面早不耐煩了,盼望早點出去。

    他又問了一句: “你想啥辰光出去?” 樓文龍愣了一下,說: “進來了,我倒想多休息休息,暫時不準備出去。

    ” 守仁睜大兩隻眼睛“哦”了一聲。

     朱延年躺在床上睡懶覺,已經醒了,可是不願意起來。

    他在被筒裡觑了樓文龍一眼。

    他們兩人的談話他完全聽見了,知道就是外甥告訴他的那個阿飛頭子。

    從樓文龍的談吐和架勢裡,他已經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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