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是要瞞人,不過随便談起來的。
剛才下面湖邊公園可熱鬧極啦,一對對青年男女,扶肩搭背,走來走去,談情說愛。
我對守仁說,年紀不小了,也該考慮考慮自己的婚姻了……”
“娘,你又來了!”徐守仁把身子一扭,撅着屁股溜出去了。
徐義德用右手撫摩着嘴和下巴。
他每天一早起來總要刮一遍胡須,實際上他也沒有多少胡須,近來在家裡老喜歡這麼撫摩一下,好像他已是滿臉胡須的長者了。
他關心地說:
“該考慮這個問題了,就是對象很不容易找。
”
“我倒想了一個人,就是吳蘭珍……”
“吳蘭珍?”徐義德不等她說下去,直搖頭,弄得藤椅子也吱吱地響,說,“不是門當戶對,不合适。
”
“我也想到這一層,她家的底子是單薄些,吳家在蘇州也沒有名望,不過她模樣長的倒不錯,臉蛋兒很甜,馬馬虎虎也可以了。
”
“倒不是嫌她家沒有底子,隻是這兩個孩子合不到一塊。
”徐義德想起“五反”時,吳蘭珍從學校裡跑回家來起哄,逼他坦白,要不,連姨父也不認了。
這小丫頭真厲害,翻臉不認人,說的到,做的出,有好久不上徐家的門哩。
讨了這樣的丫頭做兒媳婦,那不要把徐家鬧翻了天,有啥醜事全給掀出來,徐義德不要在社會上混事了。
徐守仁怎麼是她的對手?
他再三搖頭。
“怎麼合不到一塊?我看他們從小在一道白相,蠻合的來哩。
”
“白相,結婚,這是兩回事。
吳蘭珍在大學裡學的那一套,啥事體都跟着黨團走,你忘記‘五反’那辰光,氣焰多高,眼睛長到額角頭上去了,連我這個姨父也不在話下,守仁怎麼吃的消?”
“義德說的對呀!本來輪不到我開口,為了我們徐家好,忍不住也想說兩句。
”林宛芝一聽說要讨吳蘭珍,自然而然地沉下了臉,怕朱瑞芳看見,不露痕迹她用檀香扇了遮住了下半個臉。
她想這麼一來,親上加親,大太太和朱瑞芳穿了連裆褲,她在徐家的日子更不好過了。
可是吳蘭珍不是她的姨侄女,徐守仁又不是她的兒子,一個要娶,一個要嫁,她能做啥主呢?她着急的不行,但又不好當面阻撓。
露在檀香扇子上面的一雙聰明的眼睛盯着徐義德,留心聽他的意見。
徐義德的話很有力量,她連忙支持他,“吳蘭珍倒是不錯,就是不太理想。
一想起‘五反’那辰光她的勁頭,我心裡到現在還不舒服哩。
她這号子人,不曉得從啥地方學來的一套本領,滿嘴大道理,講起話來,沒情沒義。
我就怕将來守仁吃她的虧,别的倒沒啥。
”
“這一點我也想過了。
……”
徐義德打斷朱瑞芳的話:
“那你為啥還提這門親事呢?”
“你等我把話說完,好啵?”
“說吧。
”徐義德把頭靠在藤椅上。
“現在的孩子都是一個樣的,哪家姑娘不是能說會道的?她們總是聽老師的話,跟共産黨走。
蘭珍這孩子嗎,那張嘴是厲害點,不過她聰明,懂事,隻要給她把道理說清楚了,她也聽你的。
她雖說過不認姨父的話,也是氣頭上,為你好。
你坦白了,她不是又親熱地叫你姨父嗎?親戚總歸是親戚,比找一個陌生的姑娘好。
守仁剛出來,她又要畢業,年齡差不多,不是天生的一對嗎?”
“說完了嗎?”徐義德的頭偏過去問。
“就算完了吧。
”
“現在見了她,我已經夠膩煩的了,讨她做兒媳婦,那我的耳朵根子永遠也不會清淨了。
”
“我們也跟着不得安甯了。
”林宛芝用扇子使勁勁了扇,好像要把吳蘭珍扇走。
“那不要緊,交給我好了,我來管她。
她敢冒犯你,就看我的,我把她收拾得服服帖帖。
”
“守仁同意嗎?”徐義德了解守仁怕她,不喜歡她,料想不會同意的。
“這孩子本來不同意,剛才正談的差不多了,你們就回來了。
守仁的事,我可以給他做主。
他敢不聽我的話!”
“孩子的事還是要多聽孩子的意見,婚姻是終身大事,你硬給他做主,将來埋怨你一輩子。
”
“守仁的意見倒是很重要,将來在一道生活的,是他們小兩口子。
”林宛芝回過頭去看,她想:要是徐守仁在門口,就把他叫進來,可以增加反對的力量。
門口沒有人影。
“守仁沒有問題,”朱瑞芳改口對徐義德說,“他給我說的差不多,現在就看你的了。
”
“考慮考慮再說吧,反正不忙。
”
“怎麼不忙?吳蘭珍就要畢業分配工作,這麼漂亮的姑娘,又有學問,還不是到處搶着要!守仁剛出來,在裡頭倒是學好了,比過去懂事的多了,讨了蘭珍,對他也有個幫助,免得他再出去花天酒地胡鬧。
可憐徐家就是這一條命根子,要是他再出事,你就别想我活命啦!”
“你……你……”徐義德給逼得說不出話來了。
“你答應不答應?”朱瑞芳兩道眼光,劍似的對着徐義德。
徐義德霍地站了起來。
“我的話算放屁,你做主好了!”
他說完話,掉頭就走。
林宛芳也跟着走了。
朱瑞芳生氣地站起來,對着他矮胖的背影說:
“我養的兒子,當然我做主!”
月光照着窗口三張空空的藤椅。
湖邊的蛙聲呱呱地叫個不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