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起草給徐義信的稿紙吹起,像一隻小風答在空中飄揚。
挂在窗口的綠色綢子窗帷也給風卷起,如同三面彩旗迎風招展,呼啦啦地發出響聲。
屋頂當中垂下來的玻璃電燈穗子也給吹得嘩啷嘩啷地響。
徐義德霍地站了起來,對着東客廳罵:
“老王簡直該死,這麼大的風,也不知道把門關關好!”
林宛芝代老王抱不平,說:
“不是你叫他不要到這邊來嗎?”
“我沒叫他不要關門啊!”
朱瑞芳不聲不響地出去把門關了,她回來又把書房的門關好,窗帷慢慢回到原來的位置,信稿輕輕地落在草綠色的厚厚的地毯上。
徐義德要徐守仁把信稿揀起給他,馬上撕得粉碎,搓成一團,握在手裡,他對大家說:
“你們都清楚了,也不用我多說,你們自己去準備準備,值錢的東西先想法藏一藏,以後别再随便現眼,叫人看見了眼紅。
”
朱瑞芳一聽了這話,站起來,拉着守仁出去了。
接着走出去的是大太太,她想把吳蘭珍叫回來,和姨侄女商量商量。
徐義德等他們走了,過去把門關好,要林宛芝坐到他的身邊,按着她的肩頭說:
“看樣子,在上海住不久了。
”
“為啥?”
“社會主義來了,更是工人的天下了,資本家還有好日子過?共産黨革命革到我們頭上了,我雖說是滬江紗廠的業主,可是現在業不由主了。
我奔波了一輩子,到頭來,還是一場空。
”
“現在走嗎?”
“現在走。
”徐義德瞟了林宛芝一眼,究竟還是她聰明,一句話就說到他的心坎上了。
他說,“上海的企業算是完了,我也料到共産黨會有這一手,幸虧我早就有了準備,要老二在香港辦廠,不然,到現在連個退步也沒有。
”
“香港不是有存款?”
“多少有一點。
”徐義德在香港彙豐銀行的存款,除了他自己以外,三位太太當中沒有一位知道具體數目的。
他說:“今後就要靠這點存款派用場了。
我也想找個機會到香港去,你和我一道去,好啵?”
“和你一道去?”馮永祥的影子立刻在林宛芝的腦海裡笑嘻嘻地出現,她遲疑地沒有說下去。
“不好嗎?”
“那還有不好的?”
“你顧慮啥呢?”
“她們呢?”她指着大太太和朱瑞芳她們卧房的方向。
“讓她們留在上海。
”
她伸出兩個手指來,說:
“這個人肯嗎?”
“不肯也得肯,全家申請去香港,一定引起政府的注意,公安局不會批準的。
把她們留在上海,我同你兩個人去,申請個把月,大概沒有問題。
”
“一個月以後呢?”她有點留戀上海。
“到了香港再說。
義信住在九龍太子道,我想,我在九龍太子道買他一幢房子住下,有事體就近好商量,把那邊的企業恢複生産,再擴充擴充,紮下根子。
上海情況好,回來看看。
你說,怎麼樣?”
她猛地想起徐守仁剛才在書房裡的那句話:“我是中國人,為啥要當白華呢?”守仁這孩子給關了幾個月,倒确實懂得許多事體了。
徐義德和兒子一比,就顯得落後了。
她想勸他不要去香港,聽他口氣已經下了決心,一時也不好開口,不答應跟他去吧,又怕引起他的誤會。
她委婉地指着樓上說:
“要不要和他們商量商量?”
“這樁事體要絕對秘密,一傳出去,就不會批準我們去香港了。
我隻是給你一個人講,讓你有個準備,暗中把東西收拾收拾。
明天我去申請,一批準就走,你就說是在路上照顧我,到期便一同回來。
”
林宛芝蹙着眉頭,沒有啧聲。
徐義德說:
“曉得啵?”
她勉強地點了點頭,心中在想用啥辦法勸勸他。
窗外的龍柏和柳樹的枝幹在狂風中搖來搖去,仿佛要連根拔去。
一陣一陣狂風呼嘯着掠過上空,挾着摧毀一切的威力,把地面的灰塵樹葉和紙片全卷到空中。
花園的天空顯得迷迷蒙蒙,昏昏沉沉的。
徐義德和林宛芝坐在書房的沙發上,對着大風發愁。
徐義德望着窗外,說:
“今天的風為啥這麼大?”
“你不曉得嗎?上海人民廣播電台發布了台風警報,說下午有七到九級的台風……”
“怪不得哩!刮吧,越大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