領導者,過去是指揮自如,說出去的話就是命令。
公私合營後做一個螺絲釘,個人英雄主義一定會受到打擊。
對個人來講,應該放下名譽,地位的觀念,本來當經理的,合營後,不一定再當經理了。
合營後待遇也是個問題,有人怕待遇降低,和職工一起生活,感覺有些不習慣。
合營後,資方是否轉變為國家幹部?還依然是資方?資方是否仍舊代表私營企業?資方要不要和職工一起活動,一起學習?還有一個更重要問題,就是領導關系在政策上規定是國營經濟領導,公股占百分之五十以上領導私股,沒有問題,私股占百分之五十以上,怎麼辦?假定合營廠廠長和總經理是私股,公股代表任副職,怎麼領導?如果領導無方,又怎麼樣?私營企業有這些顧慮,并不奇怪。
上海工商界确實有很大進步,但也不能否認舊社會的殘餘思想還相當濃厚。
打破這些顧慮,我想,是有好處的。
”
唐仲笙認為徐義德說的有條有理,不慌不忙,的确說出了蘊藏在工商界内心深處的話,更妙的是以第三者身份和盤托出,問題很有分量,自己卻不承擔責任。
他深深感到自愧不如,鐵算盤究竟是高人一等。
他剛才也曾經想談幾個重要問題,一時思想不集中,沒有歸納起來,也沒想妥措詞,現在不能再等了。
他接上去說:
“我們卷煙業也流傳了兩句話:與其許多人合吃一條牛,還不如一人獨吃一條狗。
可見得工商界想法是一緻的。
徐總經理講的這些問題,很有代表性。
總的來說,工商界一般概念容易接受,一具體化,問題就來了。
對于公私合營不外是這些問題,一顧慮地位,二顧慮職權,三顧慮待遇,四顧慮學習,五顧慮領導,這些問題思想弄通,合營問題便迎刃而解了。
”
“工業前途是明确了,商業前途還不大明确,”柳惠光模仿徐義德的口吻說,“目前私營商業還存在很多顧慮,代購代銷究竟怎麼樣?要是轉業不成,剩下來的是否隻有淘汰一途?”
“首先要摸摸商業的底,批發,零售和手工業經營的範圍也要弄弄清楚。
”江菊霞見大家都講了一套,早忍耐不住了。
本想回家準備一下,明天再講,她見談到商業問題,過去因為研究商業方面勞資問題,曾經接觸了一下,便插上來說,“目前批發商業,在日用品方面,由于加工收購,存在必要性很小了。
土産品的批發應該加強管理,采購遠銷,還有需要。
今年土産市場波動很大,因為國營讓出,私商擡價。
應當先和私商談清楚,如何配合國營來分工。
代購後,給與合法利潤。
代購代銷業務可以考慮幾種形式,低級的,經營某一種貨物,如季節性的東西,銷完即止;中級的,和國營訂立特約;長期訂約購銷的是高級形式。
每一種商品都通過市場,工商行政部門可以加強管理。
這樣,商業的前途慢慢就明确了。
”
唐仲笙對商業的興趣也很濃,東華煙草公司和許多私商有不少聯系,稅收方面商業上也有不少問題,而商業反過來又會影響工業。
他站了起來,提高嗓子說:
“目前有關國計民生的日用品已有百分之六十以上歸國營加工收購,國營既然掌握了貨源,中小企業也已經和中百公司與土産公司發生批購關系。
我想,目前隻要掌握零售利潤,要他們按政府價格政策來保證供應就可以了。
這是比較經濟而穩妥的辦法。
”
柳惠光覺得江菊霞和唐仲笙唱的都是高調,對私營中小商業的情況并不了然,講的淨是些隔靴搔癢的話,不着邊際,不能解決中小商業的苦惱和憂慮。
可是他沒有他們兩個人能說會道,講不出一大套來,心裡不服,嘴上又說不出,想到自己的前途茫茫,不禁激動地說:
“商業前途縱然明确,商業資本家的前途也不明确。
我出身貧窮,父母早亡,知識有限,水平不高,沒有技術,缺乏能力,在商業方面慢慢爬到今天的地位,很不容易的。
将來各盡所能,各得其所。
我呢,一無所長,不得其所……”說到這裡,情緒過分緊張,兩眼汪汪,精圓透明的淚珠忍不住簌簌地滾落下來了。
他聲音嗚咽,話也說不下去了。
大家給他這麼一說,暫時也想到個人的前途,陷入深沉的憂慮裡。
尤其是馮永祥,他認為自己連柳惠光也不如,柳惠光還有個利華藥房帶進社會主義,至少一個副經理的職位是會安排的,自己啥也沒有,兩手空空,更感到前途茫茫了。
他輕輕歎息了一聲。
馬慕韓覺得柳惠光未免太脆弱了,要不是召集人的地位,他真想當面開銷他幾句。
這簡直是丢上海工商界的臉,也是丢他這個小組召集人的臉。
他看看窗外天色不早,浦東的田野上煙囪和房屋看不大清楚,暮霭已慢慢升起來了。
屋子裡亮堂堂的,不知道是誰已經開了電燈。
他說:
“大家把心裡話說出來,很好。
這樣對于解決思想問題會有很大的幫助。
當然有些問題是完全可以解決的,現在不必過分擔心。
諸位回去準備一下,有啥意見,明天繼續再談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