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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去了。

    徐義德想起今天慶祝全業合營的情景:棉紡織業全部合營了,私營棉紡織業再也不存在了,私營滬江紗廠的壽命也隻剩下今天最後一天了!不,連一天也不到了,隻有幾個小時了。

    頓時,一種無邊空虛的感覺充滿他的心房。

    望着廠長辦公室的家具,雪白的牆壁,窗外高大的廠房,矗立在夜空中的煙囪不斷噴出火星,依依不舍,他今晚舍不得離開滬江。

    他拿起桌上的電話,撥了号碼,那邊接電話的是林宛芝。

    他告訴她今天不回家了。

    她吃了一驚,根據她的經驗,隻有在“五反”的辰光,他常常講今天不回家了,最後也還是回去的。

    今天是慶祝全業合營的大喜日子為啥不回家呢?他說廠裡有事,明天一早回去。

    她堅持不同意,要他今天一定回去,她等他。

    他表示無論如何不能回去,要她不要等。

    她隻好希望他明天盡早回去。

     他挂上電話,一屁股坐在寫字台的轉椅裡,打開綠色的台燈,揭開紅木盒蓋,裡面是一塊長方形的端硯,用徽州胡開文的墨在硯台上磨研,拿起上海筆莊制造的極品淨純紫狼毫,蘸了蘸墨,想在刻着滬江紗廠四字的信箋上寫點啥。

    往事如潮水一般,不斷湧現在他的心頭,滬江紗廠開辦的那一天,他也坐在這裡,和裘學良,梅佐賢他們商量怎樣發展企業,以後成立了總管理處,創辦了信孚記花行,投資聚豐毛織廠,擔任了茂盛紡織廠的董事長,吃進了永恒紡織機器廠。

    滬江的企業一天比一天發達,不僅在上海灘上逐漸擴大,連蘇州的泰利紗廠也請他兼任董事長。

    就是在這張寫字台上,他批過無數的計劃,寫過計算不清的條子。

    他在滬江企業裡,一句話就是一條法律,一張條子就是一道命令,沒有一個人敢不遵照他的意志行事。

    他現在拿着淨純紫狼毫,好像當年辦廠一樣,準備批寫,可是沒有一個人進來請示。

    他也不知道要批寫啥,他的筆停留在信箋上,啥也寫不出來。

    忽然滬江紗廠四個紅字觸目驚心地在他面前跳動。

    他用淨純紫狼毫在上面狠狠地劃了一叉,然後把它撕碎,扔到字紙簍裡。

     他站了起來,推開門一看:外邊辦公室的職員都回家去了,寫字台都收拾得幹幹淨淨,鴉雀無聲,顯得有點冷落。

    他向辦公室仔細一望,像是第一次看到一樣,角角落落都看到了。

    這間辦公室是他和梅佐賢親自設計的,靠近廠長辦公室,有事辦起來方便,廠長對職員的工作也容易監督。

    他威風凜凜地站在那裡,好像每張寫字台上的職員都埋頭緊張地工作,讓徐總經理觀察。

     他下樓走出去。

    外面電燈很亮,煤碴路上沒有人,也很安靜,隻聽見轟隆轟隆的機器聲音不斷從車間傳出來,車間裡那些立達機器是他親自向瑞士公司訂購的。

    從碼頭運到廠裡,他親眼看到拆包安裝的,這些可愛的機器曾經給他織出無數件的棉紗。

    他聽到機器一聲聲的叫喚,好像是向他告别。

    他站在煤碴路上凝神谛聽機器轟隆轟隆的聲音,如同慈母聽愛女出嫁前夕依依不舍的低訴。

    他恨不能跑到機器旁邊,把每一部機器看一個夠,一想到工人都在上夜班,他突然在車間出現,會引起大家的驚奇。

    他的腳在車間門口趑趄不前了。

    清花間的灰布簾子突然掀起,車間裡強烈的電燈光芒射到門口,接着有一個人的影子映在地上。

    他知道裡面有人出來。

    他連忙轉過身子,往回走,到辦公室後面去了。

     高大的煙囪矗立在夜空中,不斷噴出火星,像是深藍的天空中無數的繁星,一眨眼的工夫,火星就消逝了。

    一忽,又有一陣火星噴出。

    鍋爐房的籬笆外邊堆着許多煤塊,像是一座小土丘,烏黑的煤塊在黑暗中閃閃發着亮光。

    煤,剛才煙囪噴出的火花就是煤燃燒發出的;車間機器轟隆的聲音,也是因為煤燃燒,發電,機器轉動,發出音響。

    煤完成了它的任務,它的生命也就完結了,殘骸堆在一旁,鍋爐房的後面是蘇州河。

     蘇州河,是上海的一條血管,也是滬江紗廠的一條血管。

    一包一包原棉是從這條河運來的。

    一件一件棉紗有時也從這條河運走的。

    現在,它躺在星空下,在遼闊的原野上遲緩地走它的路程,像是一條發光的巨大的帶子,蜿蜒地伸向黃浦江邊。

    明天,就是明天,蘇州河再也不是滬江紗廠的血管了,他離開蘇州河,踽踽地向倉庫走來。

     倉庫外邊,沒有卡車,沒有搬運員,也沒有每天都看見的那個磅秤,兩扇大門都開着,裡面的電燈也亮着,管倉庫的人大概吃夜宵去了。

    一件件棉紗整整齊齊疊起,幾乎要接近高大倉庫的屋頂了,棉紗後面,隐隐約約可以看見一包一包沒有打開的原棉,堆得像山似的,倉庫裝得滿滿的,這裡面有多少原棉啊,還有多少件紗呦!原棉和棉紗都閃閃發光。

    今天晚上的倉庫比任何一天都顯得明朗光亮,他從來沒有看過倉庫這麼明朗光亮,簡直是滬江紗廠創辦以來最明朗最光亮的一天,好像裡面放的不是原棉和棉紗,而是白嘩嘩的銀子。

    銀子,這裡面有多少銀子啊,他舍不得離開倉庫,想走進去,在原棉和棉紗上舒舒服服地睡他一個夜晚,可是他身後遠遠傳來細碎的腳步聲,不知道誰向倉庫這邊走來了。

    他邁起沉重的步子,向倉庫旁邊走去。

     離倉庫左邊不遠,是一幢紅色的房屋,紅色的牆,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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