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戶,紅的門,隻是玻璃在閃閃發光。
透過玻璃,借着外邊路燈的光亮,可以隐約看見裡面有一輛紅色的車子和紅色的長梯,車子上面放着一圈一圈帆布水龍袋,這是滬江紗廠自己的消防隊,也是徐義德的精心設計。
為了消滅可能發生的火災,添置消防設備,而且放在鍋爐房和倉庫附近。
他一看到紅色的救火車便停了下來,這裡一個人也沒有。
天空暗黝黝的。
繁星仿佛失去光芒。
從蘇州河上吹來的秋風一陣緊似一陣。
他身上感到有些涼絲絲的。
他望着救火車,喃喃地說:
“救火車,救火車,你多大的火都可以救,可是革命的火你卻救不了!你,你有啥用場?”
他繞了一大圈,感到有點疲乏了。
他失望地離開消防隊,慢慢回到廠長辦公室裡,推開所有窗戶,向前看看,向後看看,戀戀不舍地輕輕歎息一聲。
脫去身上的衣服,他倒在行軍床上睡了,像是睡在原棉和棉紗上一樣,感到柔軟而又舒适,他躺在床上,聽着牆上挂鐘有規律地發出嘀嗒嘀嗒的音響。
清花間牆上的挂鐘滴答滴答的音響卻沒人聽見,因為湯阿英率領的報喜隊從細紗車間走過鋼絲車間,向清花間前進。
人沒到,鑼鼓聲音已經到了清花間,大家都為這歡樂的聲音吸引住了。
鄭興發聽到鑼鼓聲特别興奮。
他親眼看着這個廠建成的。
有了滬江紗廠,就有了鄭興發,滬江紗廠每個車間,每一部機器,他都熟悉。
一聽機器親切的聲音,他就知道啥地方該維修。
隻要有一天聽不到親切的機器聲音,他就感到空虛,仿佛遺失了物事。
他是滬江紗廠發展的目睹者,也是滬江紗廠工人血淚史的見證人,他看到許多許多年青力強的工人進廠,受徐義德他們重重剝削,身體慢慢壞下去,又看到許多許多身殘體弱的工人出廠。
過去,他看到工人低頭進,低頭出,現在又看到工人擡頭進,擡頭出。
這個變化給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他現在比過去更愛護滬江紗廠了。
可是他頭發灰白了,臉上的皺紋深了,背有點駝了,眼睛卻奕奕有神。
時間在他身上留下了顯明的烙印。
依照勞動保護條例的規定,今天他該退休了。
他看到清花間那些可愛的青工,想起細紗間和粗紗間那些和他混得厮熟的女工們,他舍不得離開。
但到了退休的年齡又不得不離開這些年輕人。
在離開以前,他要把工作做得更好,把他多年的經驗和熟練的技術傳授給清花間的年輕小夥子們。
他聽到鑼鼓聲,便高興地大聲嚷道:
“又有報喜隊來了。
大家準備鼓掌歡迎。
”
他們今天已經招待過三四起報喜隊。
大家都有了經驗,眼光望着鋼絲車間。
從那邊首先進來的是郭彩娣,她手裡捧着大紅雙喜字,歡快地跨進來。
接着管秀芬她們進來了。
管秀芬剛叫一聲:“鄭師傅,給你們報喜來了,”就給一陣噼噼啪啪的掌聲淹沒了。
鄭興發站在和花機旁邊,閃着炯炯的眼光,向他們招手。
忽然,他眼睛一亮,一塊雪白的長方形的牌子出現他的眼前,那上面寫着十一個大字:上海公私合營滬江棉紡廠。
他馬上高興地舉起雙手,一個勁鼓掌,兩隻腿也不知不覺地在地上跳了起來。
他臉上的皺紋似乎沒有了,背也仿佛直了,一眨眼的工夫,他變得像青年一樣的活躍,消逝了的青春的火焰又在他的心田上熊熊地燃燒起來了。
他用兩隻手做成一個大圓圈,罩在嘴上,當話筒用,大聲叫道:
“合營的招牌來了,你們快來看喲,合營的招牌來了!”
大家都圍上來,這時候鄭興發才看到捧着合營招牌的是秦媽媽和湯阿英。
秦媽媽從餘靜那裡知道車間的報喜隊已經準備的差不多了,有的車間已經出發了。
她就向梅佐賢和餘靜建議:把合營招牌交給車間報喜隊擡着,在車間裡走一趟。
他們都同意,秦媽媽帶着合營招牌,遇上湯阿英她們。
湯阿英一見那塊白底黑字的招牌,竟抱着拍了掌起來,大家搶着看,搶着抱,要不是秦媽媽催着快到别的車間報喜去,人們還不肯放下。
湯阿英和秦媽媽一道捧着這塊招牌,随着細紗間的報喜隊,一同到了清花間。
清花間和鋼絲車間的工人把報喜隊團團圍在清花機旁邊,鐘珮文在合營招牌後面使勁打鼓,咚咚的鼓聲激動人心,每一個人的心裡也像是歡快的鼓聲一樣的撲咚撲咚地響着。
心裡跳動得最厲害的是鄭興發。
他看到那塊合營招牌,想起過去滬江工人的生活,他高興得眼睛裡流出了快樂的淚水,透過淚水他看見每一張喜笑顔開的熟悉的面孔。
他盯着合營招牌,激動地擠到秦媽媽面前,高聲叫道:
“秦媽媽!秦媽媽!”他一時竟說不下去,大家不知道有啥事體,慢慢地靜下來,他也冷靜了一些,斷斷續續地說:
“我要求工會,秦媽媽……我要求工會……”
秦媽媽同情地安慰他:
“鄭師傅,你别急,有話慢慢說……”
“我,我一定要求……”
“你說好了,”湯阿英說,“都是自家人有啥閑話,講出來好了。
”
“工會主席、副主席都在,你們兩人答應我吧!”
“究竟是啥事體呀?鄭師傅!”秦媽媽笑着問。
這時候鄭興發才真正冷靜下來。
他巡視了一下,說道:
“我今天實在太興奮了,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