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她特地把徐義德兩邊的單人沙發留給大太太和朱瑞芳坐。
在她們兩人面前,她總是小心退讓,從不搶在她們前頭,特别是今天,剛才朱瑞芳在她的卧房裡鬧了一陣,沒鬧出個名堂來,說不定啥辰光還要爆發了。
朱瑞芳果然坐在徐義德的左邊的單人沙發裡,她也懂得在徐家的地位,有大太太在的場合,她要讓大太太占先。
老王扶着大太太的左胳臂,一步一步慢慢走進客廳。
送到徐義德右手的單人沙發旁邊,讓大太太坐好,老王機警地立刻走到朱瑞芳的側面,低着頭,曲着背,小聲地問道:
“太太,你叫我,有啥吩咐?”
“老爺餓了,準備些咖啡點心,在大餐廳裡吃。
”
“是。
”老王迅速退出客廳,準備去了。
朱瑞芳在客廳裡沒看到愛子徐守仁,料想在書房裡,便沖着書房大聲叫道:
“守仁,守仁!”
徐守仁滿臉不高興,從書房裡走了出來,嘟着一張嘴,懶洋洋地走進客廳裡,一見爹和娘他們都闆着面孔坐在客廳沙發裡等他,不了解有啥事體,像個木頭人似地站在客廳門口,朱瑞芳氣生生地說:
“叫了好半天,為啥不來?”
“沒聽見。
”
“耳朵聾了嗎?”
“剛聽見,就來了。
”
“勞動了一天回來,也不曉得躺到床上休息休息,生就賤骨頭坯子,在書房裡做啥?”
“和蘭珍聊天……”
“她不是上南京路買物事去了嗎?”
“早回來了。
”
朱瑞芳知道兒子和吳蘭珍聊天,心頭的氣消了大半,後悔不該急着叫兒子出來,應該讓他們多接觸接觸。
徐守仁的終身大事未辦,她對吳蘭珍還沒有死心。
但既然把兒子叫了出來,當着大太太和林宛芝的面,不好叫兒子再回到書房裡去,更不能不叫吳蘭珍出來和大家一道喝咖啡。
她改口說:
“你去叫蘭珍也來吧,等會一道喝點咖啡,吃些點心。
”
徐守仁和吳蘭珍一同走進客廳。
吳蘭珍離開徐守仁,坐在林宛芝左邊,正好靠近姨媽的沙發。
徐守仁不好意思挨過去。
他坐在雙人沙發裡,右邊是爹,左邊的單人沙發裡坐的是娘。
他不知道娘叫他做啥,靜靜地聽娘對大太太說:
“這麼晚了,怎麼又想起看那副壽材?”
“本來想下午去看的,因為念經,忘記了。
”
“早幾天不是加了兩道漆嗎?”
“就是因為加了兩道漆,要老王陪我到汽車間看看幹了沒有。
”
“幹了嗎?”林宛芝關心地問。
“這一陣子天氣幹燥,還沒有幹哩。
”
“天氣幹燥,應該幹得快。
”徐守仁問,“怎麼還沒幹呢?”
“漆在陰天,氣候潮濕,才容易幹。
”
吳蘭珍替姨媽的話做注解:
“對,福建本來不生産漆,就是因為氣候潮濕,容易幹,漆器工廠特别發展,漆器也很有名。
”
徐守仁欽佩的眼光朝吳蘭珍望了望,覺得吳蘭珍不但政治上比他進步,就連一般生活知識也比他豐富,慚愧自己各方在都不如她。
“不是已經漆了二十多道漆了嗎?”徐義德從大太太的楠木棺材,感到自己的前途黯淡,興趣缺缺,無精打采地說,“漆那麼多道漆做啥?”
“我聽老人說,漆的道數越多越好,這樣可以保存的年代久遠一些。
人生在世,勞碌一輩子,生不帶來,死不帶去,最後入土,隻落得一口壽材,你還不讓我多漆兩道?”
“不是不讓你漆,我也不在乎這麼一點點錢,你漆上一百道兩百道也可以,但有啥用場?”徐義德感慨萬端地說,“我一生慘淡經營的企業,好不容易才發展到目前的規模,提起滬江這塊牌子,在上海灘上雖數不上第一流的大型企業,但也算是第二流的大型企業,現在可好,一家夥公私合營,全完了!自己創辦的企業,我活着都不能保存,你那口楠木棺材,死後就能永遠保存嗎?”
“難道政府還在死人頭上動腦筋?”大太太暗自吃了一驚,她怎麼也沒想到連口楠木棺材也保存不住,覺得世界太可怕了。
她膽顫心驚地說,“菩薩不會答應的,阿彌陀佛。
”
“不是政府在死人頭上動腦筋,誰也不會要你那口楠木棺材和一把骨頭。
”徐義德解釋說,“現在進行社會主義建設,政府到處建設城市,開辦工廠,楠木棺材埋在地下,說不定碰上要在那裡建造房屋,不是把棺材掘出來,就是深埋在土裡,你到啥地方去找?”
“你不要給我說這些作孽的話。
中國這麼大地方,我不相信連一塊墳地也保留不下。
”
“現在死人都是火葬,不要墳墓,留個骨灰盒做紀念就行了。
”吳蘭珍早就不同意姨媽買楠木棺材,漆那麼多道漆,更不同意買墳山占許多地。
她又一次提出反對,說,“大家都要墳墓,中國六億人口,要占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