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地方?全世界三十億左右人口,占的地方更多。
死了還要霸占地球一塊地方不放,叫活着的人哪能生活?”
“你這一套新派的花樣經,大小姐,我早領教過了,别再教訓我。
”大太太對吳蘭珍瞪了一眼,氣呼呼地說,“老一輩的人,沒聽過啥火葬的。
百年歸山,都是埋在土裡。
我這一輩子算完了,每天吃齋念佛,早燒香,晚叩頭,不過修修來生,等到我眼一閉,腳一伸,斷了這口氣,不要把我這把骨頭燒掉,還是讓我入土為安!”大太太祈求的眼光轉到徐義德的臉上,仿佛在懇求他的同意。
徐義德淡然地說:
“我沒意見,好在祖墳上還有空的穴位。
”
大太太心裡得到一點安慰。
“百年以後,那些事好辦,重要的是考慮活着的事體。
”朱瑞芳認為大太太小題大做,一口楠木棺材沒啥了不起,倒是滬江這些企業才是真正的大事體。
她一想到滬江這些企業公私合營,心中就十分痛惜,像是挖去心頭肉一樣,忍不住責怪徐義德道:
“你一生慘淡經營的企業,誰叫你公私合營的?我的話,你不聽,當做耳邊風。
當時,我就勸你不要公私合營,你不聽,要是依我,就是不公私合營,共産黨不是說要自願嗎?我不自願,總不能強迫我自願吧?”
“你想得那麼好,公私合營是大勢所趨,人心所向,全棉紡業都合營,就留滬江的企業不合營?”
“那肯定不行。
”林宛芝說。
“全棉紡業都不合營,不行嗎?”朱瑞芳狠狠瞪了林宛芝一眼。
“上海全市私營企業都合營了,單是棉紡業不合營嗎?”
“恐怕也不行。
”林宛芝給徐義德幫腔。
“如果全上海市都不合營呢?”朱瑞芳感到上海市工商界真奇怪,怎麼一下子都要求合營。
“北京市工商界帶頭要全市大合營,全國私營企業都要求合營,上海能夠不合營?上海成了啥地方哪?你想的太天真了,天下哪有這樣的好事體?要是棉紡業不合營,全市不合營,滬江的企業還有個奔頭。
一大合營,啥路子都給堵死了,滬江這些企業隻有合營的一條路,聽人家擺布……”
“公私合營不是公私各半嗎?兩家都有份,怎麼聽人家擺布?”朱瑞芳困惑地問。
“不聽人家擺布,難道私方領導公方?”
“當然是公方領導私方。
”吳蘭珍說。
“這麼說,滬江的财産全聽人家支配?”大太太一直鬧不清啥叫做公私合營,現在聽徐義德和朱瑞芳她們的談話,漸漸有些明白了,但她還不完全相信,擔心地問徐義德。
“差不多。
”徐義德深深歎息了一聲,說,“過去我到廠裡去,像是回家一樣,感到無比的溫暖,廠裡生産越多,利潤越大,我的收入越多;現在我到廠裡,一見了廠房和倉庫,心裡就冷了半截,有時簡直要生氣,看到廠裡有人走來走去,我便裝做沒有看到廠房和倉庫,好比做客一般,一點也不溫暖,生産多少,利潤多少,不是我的,我毫不關心。
生産多也好,少也好,同我沒啥關系。
現在隻有家裡的一切,才是我的,回到家裡才感到溫暖。
”
“啊!”朱瑞芳像是猛然受了一下沉重的打擊,吃驚地叫了一聲,焦慮地說,“還能挽回嗎?”
“挽回?”徐義德搖搖頭,語調低沉地說,“難啦!”
“工商界沒人想挽回嗎?”朱瑞芳想不通上海工商界對自己的企業公私合營竟然那麼慷慨,一點不痛心,一點不後悔,不信真的沒人想挽回。
“我沒聽人說過想挽回,不過,要是能挽回,我想工商界有些人心裡大概一定很高興,可是,誰敢開這個口,小心腦袋搬家!”徐義德嘴上雖然這麼說,心裡卻想挽回,但看到目前沒有挽回的可能,便想到了香港,想到了徐義信,想到了那幾千紗錠,想到了滬江企業是從一個車間少數紗錠發展起來的,如果能到香港去的話,滬江的前途還是大有可為的。
過一陣子,他要設法到香港去一趟,見見那邊的市面,領領那邊的行情,憑他手頭的資金和辦廠的經驗,親自出馬,再創辦像滬江在上海這樣規模的棉紡企業并不困難的。
這麼一來,得離開上海。
他又想到自己現在進了民建上海分會,是長甯區的政協委員;聽江菊霞說,上海市人民政治協商會議,要增加各界代表人士當委員,江菊霞已經給他在史步雲面前美言了幾句,看來是很有希望的。
中國社會主義建設前途遠大,陳毅市長傳達中共提出來的過渡時期總路線那一番語重心長的話,又在他的耳邊回旋:國家有前途,私營工商業者也有前途。
同時十裡洋場的租界情景在他眼前浮現,紅頭阿三也好,安南巡捕也好,都比中國人神氣活現,私營工商業家在租界上也沒有地位,除非當洋行買辦,或者是高官巨富,他們雖說是高等華人,但在洋人面前至少